一阵仓促中略显凌乱的细高跟落地的声音中透露着刻意想要闪避的轻手轻脚的动作往梁景轩办公室唯一的书架后方躲去。就在迟战溪打开门的前一瞬间,声音结束了。
所以,门开了,门内只有神情比起平时略有不同的梁景轩一个人。
办公室内尚弥漫着淡淡的女人的香水味。
薄荷香气,好闻,和程韵儿身上是同一种味道。
“听秘书说你有客人?”迟战溪熟门熟路地坐到了梁的正对面,没有半丝拂扰到人的尴尬之意,“客人呢?”
当然,此刻应该觉得尴尬的是梁景轩。
“谁说我有客人?”梁景轩和秘书对视一眼。
“刚才……半个小时前我离开了会,回来时听小陈说梁总有客人……刚才迟总问起,我还以为客人没走,所以……”
梁景轩打断了她:“知道了,你出去吧。”
秘书微红了脸,静静关门而出。
“一个老客户,说要今天请我吃饭,被我拒绝了……他刚走没多久。”
越解释越觉得可疑,越解释,解释之人也觉得越缺乏说服力,尤其是当他看见迟战溪脸上那种探究中隐含笑意的表情。“想不到你会来找我。不过你如果再不来找我,我就当你失踪去报警了。”
“我还有这么大的公司要打理,怎么舍得无缘无故失踪?”半开玩笑半认真的,两人的对话不知从何时起都像时刻打着哑谜。今天,与其说是来找他的,更不如说他是来闲话家常。“刚才去看了下婚纱,顺道过来看看你。”
“婚纱?”梁景轩明显愣了愣,“你想通了?”
书架后也出现了一点声音。
透过书架上密密排列的书本缝隙,迟战溪的位置刚好能看见那边一角蓝色的女人衣服。他背靠着椅子,依旧一副闲适的姿态来:“是的。”
“呵呵,恭喜啊。”梁景轩心里有鬼,坐下来点了根烟抽着,烟还是他抽的那个牌子。迟战溪记得从认识他第一天起他就一直抽这个牌子同一款,始终不变,对事对人,梁景轩一向比他专一。“对了,我昨天晚上打你电话你一直没接。”
“昨天喝多了,躺车里睡着了。你找我什么事?”
梁景轩吐了口烟:“昨天你的小秘开着我的车出了事故,人和车子同时报废,这事你知道吧?”
“知道,所以我特意过来向你道歉。”
“医院你去过了没?你那秘书现在还躺在医院里生死未卜,比起向我道歉,我以为你更关心的是这个。”
“我当然关心。但我的担心对她来说于事无补,她的安危掌握在医生手里。”迟战溪目色深邃,“昨天你打电话给我就是为了这个?”
梁景轩点头:“警察打电话给我让我过去,事发现场简直惨不忍睹。”
“所以我才不想去医院看那个惨不忍睹的司机。”迟战溪神色渐渐严肃起来,“这才是我好奇的部分,你的车子怎么会突然失控?如非老天眷顾,大概现在躺进医院的是我。”
梁景轩神色凝重叹了口气:“并不是好车性能就一定无可挑剔,出了事我也觉得很遗憾。我也很奇怪,这辆车我一直开得好好的,怎么才借了一天给你就出事了?”
反咬一口。
如果不是有人在车子上动了手脚,车子不至于突然失控。迟战溪比谁都清楚,因为这不可能是巧合。只是他没想到,梁景轩会狗急跳墙选择这一招不是很有胜算的棋。他疑心梁景轩当初借他车的动机,也正是因为留了个心眼,才让自己幸免于难。
不过事态严重程度超乎他的预计,毕竟他从未想过把那个无辜的秘书送去黄泉。
迟战溪不接话茬。
梁景轩叹了口气,将烟灰弹在烟灰缸里,“我只是觉得那个躺在医院里的小秘书怪可怜的,她如今性命堪忧也是意料之外,就算醒来应该也是个植物人了。”
“这种事谁也不想。但车子毕竟是我交到她手里的,我最多也只能帮忙善后。”迟战溪表现出无奈,“我突然想起一件事来,不知道方不方便问。”
“我和你之间还有什么不方便的?”
迟战溪便直言:“我记得你以前跟一个来自法国的婚纱设计师叫什么史蒂文的很要好。以前你好像拜托他帮忙设计过一套婚纱,据说那套婚纱价值千万?”
突然提起婚纱,梁景轩眼神警惕中夹杂着难以言喻的失落:“你怎么知道的?”
他当年的确让人帮忙设计过一套婚纱送给一个人,他当初送给对方婚纱是想让对方成为他的妻子。可后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那套无比精致的婚纱和婚纱的主人某一天突然从他的世界中消失殆尽,连一个影子都不曾留下。
那段时间他像一个疯子似地四处找她,可她就像人间蒸发。
所以那件事对他而言是一个愈合不了的伤疤,是他心底深处永远的痛。
偏偏这个伤疤,被迟战溪揭开。
“这件事不是什么新闻,当时杂志上说C市有个神秘富商请了法国设计师设计了一套世界上独一无二的婚纱赠给女友。我当时不知道是你,但我知道那个设计师跟你要好。”迟战溪观察着梁景轩的反应,“我觉得韵儿会喜欢那套婚纱,所以也想设计一款一样给她。所以想劳烦你帮忙牵个线,让你朋友把设计图稿发过来?我出高价购买他的设计。”
梁景轩停了下:“你的意思是要跟她结婚了?”
“现在全世界都知道我是她男朋友了,我如果不娶了她那置她于何地?”
梁景轩略松了口气,却又觉得似乎一切都不大可能。“设计师一般不会把已经设计过的图稿发给别人山寨,如果你要给程韵儿定制婚纱,我可以让他帮忙再制一套。不过……他不大喜欢他的作品被重复。再说了,你堂堂法伦集团总裁,用别人用过的三年前的设计图样,似乎委屈了你未婚妻?”
把“女朋友”三字潜移默化转换成了“未婚妻”,这种微妙不言而喻。
迟战溪浅浅一笑:“毕竟你那套婚纱也没在杂志上登过图片,我盗用下也不妨。”
梁景轩不知道他葫芦里装的什么药:“你都这么说了,我再拒绝就太不讲情面了。我也是怕委屈了你家那位,既然你都提了,那我今晚联系下史蒂文看看。他现在住在美国,现在应该正在熟睡中。他应该不会拒绝。”
“那就多谢了。”
“客气什么。”梁景轩抽完了烟,发现对方的目光从半分钟前一直停留在自己的领口上。遂低下头一看,自己刚才解开的三个衣扣尚未扣上,样子微显狼狈。不动声色将扣子扣好,一边问,“前天你说你弟弟和苏佳人去了蓝岛……你要跟程韵儿结婚的事,家里知道吗?”
“知道不知道都无妨。就如你所说,我不可能在婚姻大事上吃这种闷亏。就算全世界都认为我必须娶她为妻,我也做不到。”迟战溪霍然起身,走向正被紧闭的百叶窗,拉出最大的幅度。百叶窗外是一条通道,正对着两个职员办公室,通常情况下窗子都被阖上,像这样被拉开还是首次。
关键是,书柜后正躲着一个人。
从外面望进来,正好能一眼发现正躲在书柜后面那个战战兢兢的女人。
迟战溪望着窗外,果然,那边有两个员工在往书架后方投来短暂的目光时,都露出了吃惊的表情。
迟战溪不愿戳穿,但不代表不想戳穿。
果然,书柜后的女人开始不安,那种不安让她进退两难。她如果不是程韵儿,她完全可以拍拍屁股走人,完全可以在他进门时不躲也不闪。但她若是,那她当然什么都不能做,动不了,也走不了——更何况在他提出要给她定制婚纱的时刻。
迟战溪不是傻子。他从来到这里时,从那个秘书惊慌失措的表现中猜出了什么。在这种敏感时期,前面王云妮还在替她这个蜜友向他打抱不平,紧跟着她就在这里翻云覆雨。
不过他没让她难堪太久,几秒种后他就把百叶放下了。
梁景轩心神不宁将他送至电梯口。
“你说如果两个人长得像,但其中一个面部线条柔和另一个很生硬,有没可能整容使然?”迟战溪眼睛走进电梯前,问他。
梁景轩愣住:“这话你应该去问整形医生,我身边没这种案例。”
“真的?”迟战溪留给他一个意味深长的笑,进入电梯。“我走了,空了再聊。”
“……好。”
电梯门阖上的一瞬间,脸上的笑容即刻褪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