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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续4)(1 / 1)

阿迪莱没说话,她知道阿那耶和儿媳说的是对的,但婆婆想吃*已经很久了,只是从来没买过。利亚德是想让母亲高兴高兴,所以她并不打算阻拦。何况,这样一来,利亚德也会开心,他多年来一直为不能让母亲过上好日子而内疚不已。于是,阿迪莱对女儿说:“阿那耶,只要祖母高兴,买几盒也没关系。”她沉思了一会儿,对利亚德说:“我们家很久没有交过天课(*教的宗教税,用于济贫扶弱)了,该补交一些。另外,我想带一只羊腿和一条黄花鱼去看克里麦。”

“没必要吧?”利亚德像是被刺了一下。利亚德过去做生意失败,欠了艾里雅娜的大舅妈克里麦家很多钱,始终还不上,每每想起此事,他都羞愧万分。利亚德从来不愿意去克里麦家,若偶尔遇到她家里的人,他总会感到无地自容。

其实,克里麦虽然言辞刻薄,但这么多年来,她从没真正向利亚德家催过债。利亚德很感激对方不催债的宽容,可是却无法抑制自己心中的耻辱感。对方越是不把债务当回事,他越是感到自己地位卑下。对方越是摆出忽略的姿态,他就越感到被人蔑视。他的家在肮脏杂乱的穷人区,克里麦的家则在每平米五千美元的富人区,虽然两家相距甚远,但他似乎仍能隔着重重的楼墙,看见克里麦和他丈夫鄙视的眼神,觉得他们如同看下水道里的爬虫一样看着自己。

这些年来,阿迪莱每凑齐一小笔钱,就会去克里麦家还债。回家后她并不多讲,利亚德也从不敢问。但是,利亚德能够想象出克里麦对待妻子的那种居高临下的态度。他常常为此事难过得想哭,却又无能为力。他没办法保护自己的妻子,只能像胆小鬼一样远远地躲在后面。他敬佩阿迪莱的坚强,可是阿迪莱的坚强又反衬出了他的胆怯,让他更加感到羞愧,所以,他有时会突然间很生阿迪莱的气,觉得阿迪莱在毁掉他最后的一点尊严。他为此无缘无故和阿迪莱大吵过几架,有一次甚至还扇了她的耳光。在每次吵闹之后,利亚德总是会悔愧交加,然后就一连几天陷入深深的自责之中。

望着满脸不自然的丈夫,阿迪莱平静地说:“克里麦帮了我们家不少忙,我们理应表示感谢。羊肉和这么大的黄花鱼都是紧俏货,虽然对他们家算不上什么,毕竟也是一份拿得出手的礼物。”阿那耶说:“妈,你这又是何必呢?他们家又不稀罕这个。”艾里雅娜却有些了解母亲的心思。这几天,艾里雅娜看见母亲给许多亲戚和熟人打电话,告诉他们自己的女儿是如何救了楼上的婴儿一命,现在是多么受人关注和喜爱。艾里雅娜明白,母亲是想为她自己和这个家博得更多的尊敬。去克里麦大舅妈家送礼也是一样,母亲是想让克里麦知道,她的女儿是多么出色,她的礼物也很难得,她也有值得骄傲的东西,她所拥有的荣耀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得到。母亲是想要在大舅妈面前赢回一些尊严。利亚德也看懂了妻子的心思,他摆弄着羊腿和鱼,说:“好吧,拿大的。”

艾里雅娜带了一盒包装精美的松子蜂蜜糕去法哈勒家,救小孩的事也有他的一份功劳。来到法哈勒家,法哈勒正在擦摩托车。这辆高档的日本摩托车是他十八岁的生日礼物。二哥贾比尔也很喜欢骑摩托,还向法哈勒借过两回,每次法哈勒都爽快地答应了。法哈勒的父亲瓦费格是个勤奋的商人,有一家布料店和几间临街营业房,家境挺不错。法哈勒是瓦费格唯一的儿子,现在上高三,身材较高,皮肤白净。他衣着简单,但总是显得很有品味,在色彩搭配上堪比设计师。他还喜欢配带银链、吊坠等饰品,这让他的着装更加出彩,显得又精神又潇洒。而且,法哈勒很大方,常常慷慨地资助那些孤苦无依的老人和残疾人,艾里雅娜对他颇有好感。

艾里雅娜得意地向法哈勒描述亚格穆尔的礼物有多么丰富和值钱,法哈勒笑眯眯地听着。她说到那盒高级费列罗巧克力时,心里特别得意。法哈勒笑着说:“我吃过,其实味道也不怎么样。”艾里雅娜正说在兴头上,一听这话,有些不痛快。法哈勒立刻察觉到了,忙说:“虽然我不太喜欢吃巧克力,但费列罗巧克力是上等的礼物,好多有钱人都拿它送礼呢。”艾里雅娜又高兴了,说:“就是,可好吃了,我都舍不得吃,要不是我管着,菲拉斯肯定要把那一盒吃光。”法哈勒笑道:“菲拉斯这几天肯定高兴坏了。”艾里雅娜说:“明天下午我要带菲拉斯去海滩玩儿,我养了一笼小鸡,我们要把鸡也带过去。”法哈勒想弥补刚才的失言,说:“我明天下午也没事,我开爸爸的车送你们去海边吧。”艾里雅娜想了想,说:“不用了,人家会说闲话的,就几步路,我们自己去。不过,谢谢你。”

第二天下午,艾里雅娜带着菲拉斯和她的小鸡来到了海滩上。每当快乐或是忧愁的时候,她都喜欢来到这里。眼前,是一片湛蓝的大海,浩瀚深沉,一望无际,在阳光下波光粼粼。纯净的海风将一行又一行白浪推向沙滩,仿佛穆圣(*教先知穆罕默德)就站立在岸边,而海面上那一直延伸到天边的白浪就是无数白衣白帽的*,他们脚踏海水,高唱颂歌,排列整齐地奔向岸边的穆圣。

过去有一段时间,艾里雅娜的耳朵全聋了,什么也听不到,可有一次,全家人到海边野餐的时候,她却忽然听到一种从海上传来的、不同于海浪声和风声的声音,这声音就像是都都克笛(一种乐器,是世界上最古老的乐器之一)发出的轻柔笛音,可是,家人们却都说没有听到这种声音。从此以后,艾里雅娜就喜欢上了海边,她常常独自来到这里,在一棵巨大的棕榈树下坐着,闭上眼睛,聆听那来自大海的、只有自己才听得到的声音。今天过来以后,她又坐在了那棵棕榈树下。这棵大树早已枯死,没有一片叶子、一条树枝,只剩下深褐色的巨大树干孤独地斜立在沙滩上。在高高的树干顶端,还嵌着一块半尺多长的弹片,它的一半长满了铁锈,另一半却光洁如新,在阳光下闪闪发亮。(第二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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