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鸳鸯。
魏檀玉也跟着翻身下马,往相反的方向扯凤儿的缰绳,凤儿发出了一丝极不情愿的鸣叫,别过马头还要去追游龙。
秦王重新上马,策马快出山林时回头,大声喊道:“归来那日,本王定登门提亲。”说完扬鞭,马蹄声起,尘土飞扬。
十万大军启程。
魏檀玉兄妹两人骑在马上,出山林目送,直到大军从黛青色的天际消失。
“妹妹,你既不喜欢秦王,为何今日又要追过来?看样子秦王对你是无法死心了,来日不娶了你绝不会罢休。”
魏檀玉没有说话,魏永安不知她此刻在想些什么。
兄妹两人驱马缓缓归城。
“还有,你为何要跟秦王说,不让阿兄跟着一起去?秦王也是奇怪,一开始便没打算让阿兄同去。”
“阿兄为何想跟着去?”
“男儿志在建功立业。”
“那阿兄知不知道,此行凶险。羌人是何等身强体壮?玉儿听说他们妇人生产都不避风雪,玉儿昨夜梦见阿兄这一去便再没有回来。”魏檀玉眼角有些泛红了。
魏永安笑了笑:“从军者,上至大将军秦王,下至无名小卒,哪个不是将生死置之度外?只有上下一心看淡生死,才能打胜仗啊,为兄相信秦王一定能平安凯旋,但是妹妹,你的人生大事,你有仔细思量过么?”
魏檀玉沉默。
“此战非同小可,若秦王得胜归来,储君易位也不是不可能。你那时,可要怎么拒绝秦王?”
……
入城之后,魏永安特意去买了顶面纱斗篷,给自己妹妹戴上。
兄妹两人骑着马晃回了郑国公府。
郑国公早就在前厅等候这一双儿女了。
一个比一个不成体统。
兄妹两人在父亲跟前跪下认错。
郑国公先教导儿子:“秦王不让你跟随出征,你还有什么不服的,竟有脸去追大军,耽误了行军进程,你这颗脑袋担待得起吗?”
“父亲教训的是。”
“玉儿更是荒唐!为父从前一直觉得你知书达理,知晓轻重。你一个女儿家,更是不顾满城风风雨雨的流言,竟披头散发去追大军,抛够了头露足了面,你到底想干什么呀?”
“父亲教训的是。”
郑国公夫人走进屋道:“孩子是不让人省心,但事已至此,已无挽回余地,相公还是消消气吧,宫里刚刚又来了旨意。”
父子和女儿三人齐齐看向刘氏。
“宫闱局派人过来传了陛下旨意,陛下和皇后择日要为三位皇子选妃,玉儿在名单之内。”
家人的目光又齐齐汇聚在魏檀玉身上。魏檀玉面无表情,心里竟是一喜。
郑国公让兄妹二人退下,自己和夫人商议起女儿的终身大事。
“女儿及笄那日的事情恐怕早就传到陛下耳朵里了。历来选妃,皇子也在场,帝后会参考一些皇子的意愿,这秦王刚出征,陛下就下旨选妃,究竟是何用意啊?莫不是还是要将女儿指给韩王。”
“应不会。”郑国公道,“夫人不必多想,为夫找机会向皇后那边递些消息。”
魏檀玉同样在心里谋算着皇帝在这时下旨选妃的意图。
御花园那日皇帝的言论已经表明贵妃比不上皇后、庶子不如嫡子,显然更看重太子和秦王,那两兄弟之间,皇帝又更看重谁呢?
太子是嫡长子,大越传统立嫡长为储君。纵观大越前几次战事,皇帝都有让秦王参与,但只是交了其中一卫或两卫给到秦王让他统领。
这次同西羌的战争,皇帝竟充分放权,天下兵马十六诸位皆由秦王统领。前世事情后来的发展也证实了皇帝有多么器重秦王。尤其在他凯旋归来后,皇帝龙颜大悦,以至于最终让秦王继承了大统。
再联想前世褚厉的口述和回忆,皇帝常常召他入宫议政或对弈,父子二人可以交谈彻夜。
显然,皇帝更喜欢秦王。
魏檀玉大胆猜测,皇帝内心其实早就想传位于褚厉,只是碍于大越的传统不能立他为储君。
自己和三位皇子被百姓作诗捏造出许多感情纠葛传诵,传遍了长安城街头巷尾,也早就传到了皇帝的耳朵里。为皇子选妃从前会参考皇子的意愿,皇帝知晓褚厉对自己有意,所以在他出征后再下旨给皇子们选妃,意不在将自己指给褚厉。
魏檀玉心中豁然开朗。太傅关于立储的立场在皇帝和百官面前至关重要,皇帝必是想将孙家嫡女指给褚厉,好让太傅站在褚厉一侧逐渐引导满朝和天下舆论,以便将来易储。
那只剩下太子和韩王。
御花园那日的言论再次表面皇帝不想将她指给韩王,况且,及笄那日,韩王来国公府自取其辱。父亲明确拒绝了韩王,皇帝不会不给父亲脸面。
自己身后有着魏氏和刘氏两大家族,贵妃已出自刘氏,若将自己指给太子,刘氏的立场便可能就此一分为二,从而削弱贵妃和韩王的势力。
看来这个太子妃也不是那么难当。
只要自己在皇子妃大选中与孙家小姐打个平手,这太子妃之位就到手了。
哪怕自己表现稍逊。让太子自己挑时,太子会选自己,皇帝也会倾向指自己为太子妃。
皇子妃大选之期很快来临。
待选者必须是家中父兄在朝中担任三品官员以上的嫡女,宫闱局的名单拟了二十人,需经过三轮选拔。
第一轮由宫中女医核查身体状况,四肢健全、无病患症状的再由宫闱局的女官验明完璧之身。
选拔持续了一日,筛去了身体状况欠佳的四人。
第二轮由各位待选者展示琴棋书画等才艺。此轮需要再筛去十二人。考评的是宫闱局的女官和皇后率领的六宫妃嫔。持续三日。
魏檀玉这日见到了孙家大小姐孙宜雪。
相貌端庄,行止得体,恰为皇后喜欢的儿媳模样。
第一日琴棋比拼过后,筛去了八人,只剩了八人,刘贵妃向皇后提出建议,将她们这剩余的八人两两分组,彼此比拼,最后留下四人进入殿选。皇后一副看好戏的样子答应了。
魏檀玉知道刘贵妃此举是故意针对自己,自己极有可能和孙家大小姐互相比拼。
果不其然。
宫闱局分组的女官是刘贵妃的人,经刘贵妃暗中授意,刻意将魏檀玉和孙宜雪分为了一组。
她们两个彼此之间需要比拼两场,书和画,胜者进入第三轮殿选,败者直接出局。
若两场分别各胜一场,则由皇后出题加试。
太傅为三位皇子老师,他的女儿自小受其熏陶教导,文书方面怎可能比一般人逊色,魏檀玉知道此局自己是必败无疑了。
果然,孙大小姐一出手,便是一帧秀丽工整的簪花楷书。
魏檀玉不擅长楷书,知道皇后必定喜欢规矩的楷书,自己此局必败,随性挥毫作了一帧行书,飘逸流畅,也不逊色,亦得到对手孙小姐和宫中妃嫔的赞叹,但皇后和刘贵妃看了却是眉头默契地一皱。
毫无悬念,孙小姐赢了第一局。
第二局作画开始,作画的主题是“牡丹”。
魏檀玉知道自己此局必须赢,而且还要让在场所有人都心服口服,不能挑她的错。可对手书香门第,实力强劲,掌握评判权力的人又倾向于对手,实在是难。
一炷香的工夫已经去了三分之一,魏檀玉迟迟没有下笔。
刘贵妃走过来,笑着“好心”提醒她:“孙小姐的画作已经要完成了,玉儿这纸上空空如也,怎还不落笔?”
魏檀玉灵机一动,提笔开始作画。
一炷香烧完了。
魏檀玉的狼毫也点了最后一笔搁下。
宫闱局女官先去拿孙小姐的画呈给皇后和一众妃嫔。
孙小姐画的国花牡丹众像,雍容多姿。一团团、一簇簇,含苞的,绽放的,拥挤热闹,千姿百态,五颜六色。皇后和六宫妃嫔无不赞不绝口。
刘贵妃得意道:“玉儿画的是什么呢?且呈上来让皇后殿下和我等饱饱眼福。”
魏檀玉捧着画作起身,亲自呈到皇后跟前。
众人一看,先于目光中露出了同样的惊艳之色,眼睛却盯着那画一直观摩。
刘贵妃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皇后一直面无喜色。
画作里,是个女子背影,那女子衣袍曳地,其上绣着栩栩如生的牡丹,高髻后亦簪了一朵鲜活的牡丹。
无论是华丽衣袍上面的牡丹,还是髻后簪的牡丹,看上去均色、香、韵十足。而那女子背影竟和端坐的皇后有些相似。
众人观画的第一感受为:宫中画师的水平也不过如此罢,第二观才瞧出女子背影神似皇后的端倪。
画作本就生动传神,若无深厚的作画功底,一炷香的工夫作牡丹是极其不易的。这牡丹既有鲜活的,还有绣在衣袍上的,同时要作人物,可谓难上加难。牡丹国色称绝,在这画中却给人作配,那人比花朵雍容神秘。
画作的细腻传神本就令人无可挑剔,而画中牡丹给作配的女子背影极像皇后,众人更没有道理说一句不好。
刘贵妃不甘心,道:“玉儿这画传神极了,只是今日出的主题是‘牡丹’,你画里虽然有牡丹,可让人注意的却是人物,有偏题之嫌。”
魏檀玉笑道:“玉儿记得,贵妃娘娘您前不久曾说,女子如花。牡丹乃百花之王,皇后娘娘就如同这花中牡丹,臣女斗胆想象着皇后娘娘的背影作了这画。牡丹纵然是天香国色,可遇见了皇后娘娘,自然是给皇后娘娘作配。”
众妃嫔和女官跟着附和,刘贵妃哑口无言。
皇后抿唇微笑,不紧不慢道:“口齿伶俐,果然跟传言一般,巧言善辩得很。”
一句话,让人听不出是褒还是贬。
魏檀玉不知道自己巧言善辩的名声是何时传出去的,竟得到皇后如此评价。
孙家大小姐孙宜雪这时道:“魏小姐心思灵巧,这画作传神,不在宫中画师水平之下,臣女输的心服口服。”
皇后点头,深邃的目光看向魏檀玉。
这一局,魏檀玉胜出。
两人都是一胜一负,需要皇后出题加试。皇后想了想,看着刘贵妃道:“本宫一时没有头绪,这加试的题,便交给贵妃来出吧。”
刘贵妃对郑国公府怀恨在心,一场加试,自己仍是不利。
然而魏檀玉并不畏惧,依然是镇定从容的模样,不过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刘贵妃勾起嘴角:“那你二人便在半柱香的工夫里起兴创作一首诗吧,做完分别写在纸上,呈给皇后娘娘。”
皇后笑道:“贵妃此主意甚好,不过依本宫看,需给她们定个题旨,不然这不同题旨的诗作出来,各有各的好,如何比?”
“殿下所言极是。”刘贵妃接着道:“本宫再加些难度,要四言诗,四联,三十二字。自古以来,文人雅士爱说相思,你二人便以相思为题旨,请开始吧。”
半柱香工夫,以相思为题旨,要做三十二字的四言诗,真是考验人的才华。
孙小姐是太傅之女,区区一首诗而已,起兴创作对她来说,又有何难?刘贵妃显然是偏着孙小姐的。
魏檀玉凝神静气,聚集文思,开始搜肠刮肚。
她虽不如孙小姐饱读诗书,但思维敏捷,反应迅速。
时辰到。女官收了二人写在纸上的诗,呈到皇后面前。
皇后先展开了孙小姐的诗,众人一同看去。
“云天晓色,翠靥罗裙。梨园雪尽,绣履声轻。戏里成欢,曲终又散。此情何寄,惟付黄昏。”
接着看魏檀玉的诗。
“西风斜日,秋水蛾眉。竹涛盈袖,看碧成朱。红笺书尽,梦里谢桥。阮郎何事,桃源归迟。”
平心而论,读完一遍,评不出好坏优劣,皇后道:“你二人交换彼此作的诗,来谈谈自己对对方作的这诗的见解。”
孙小姐道:“魏小姐这首诗仿佛是说,秋日,一个女子迎着西风站在竹林里,翘首盼着良人归来,直盼到头晕眼花。女子为此将思念写满了红笺,甚至连做梦都是良人所在的地方。良人到底是因为什么迟迟不归来和自己团聚呢?”
皇后欣慰地点头,对她的回答非常满意。
魏檀玉仔细推敲这孙小姐的诗,不禁悲从中来。“孙小姐这诗写的是名单相思的女子。”
孙小姐抬眸看着魏檀玉,双眼一亮。
“梨园许是这女子第一次见心上人的地方,这女子重回故地,思念心上人从初晓到黄昏,只可惜,心上人不知道她的心意,又或者不喜欢她。她只能听着戏曲歌乐幻想着自己和心上人的故事,一曲唱完,他们的故事也就结束了。女子衷肠无人可倾吐,只能诉给落日黄昏。”
孙小姐赞赏地笑道:“魏小姐心思细腻,你的见解没有错,实在令人佩服。”
皇后道:“各有千秋,本宫难以决断孰优孰劣,贵妃以为呢?”
“臣妾以为,孙小姐不愧是太傅之女,更胜一筹。”
众女官和妃嫔有异议也不敢说话。
皇后道:“孙小姐这诗固然不赖,但诗中这些意象传达出许多悲情。你们待字闺中,红颜正新,未被深宫高墙别院所困,也未透彻品尝男女之情,实不应有这份悲情。皇家的儿媳是不易做,但所言所感能成命运。本宫希望你们端庄大方,将来为夫君分忧、夫唱妇随,不希望你们顾影自怜、伤春悲秋。但本宫知道孙小姐向来是识大体的人,是这题旨狭隘,局限于男女之情,令孙小姐过人的才华未展现出来。”
听出皇后话里对自己的嘲讽之意,刘贵妃瞬间黑脸。
女官问:“那依殿下之见,今日的比试,该留下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