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姑娘穿的衣裳十分华丽,戴着银镯子和一对青玉耳环,虽然梳得仍是丫鬟发髻,却斜斜插了一支金钗。她用十分轻蔑的眼神打量着魏檀玉几人,仿佛自己是一个高高在上的主子。
她眼神里的瞧不起,让魏檀玉脱口而出的话多了几分硬朗之气:“你是何人?秦王何在?”
那姑娘冷冷一哼:“我倒要问你是何人,为何要覆着面纱,不能以真面目示人?殿下是什么身份,岂是什么人想见就能见的。”
魏檀玉咽了这口气,道:“我乃左金吾卫中郎将,也是郑国公府世子,自是有要事见秦王。你又是什么身份,也能命令我?”
那姑娘一听,态度方有所收敛,却不为自己失礼的行为道歉,极不情愿地回答:“殿下今日入了宫,尚未归来。宫门已落锁,殿下许是被陛下留在宫中对弈,今晚不会回来了,世子还是请回吧。”
不知怎地,魏檀玉从她这奋力收敛的态度里听出了更多的厌恶之意,转身欲走,眼角余光瞥见褚厉送自己的那根牡丹花簪被她攥在手上。
上前两步,一把夺回了簪子。
那姑娘嘴唇一张,似要说什么话,又拼命忍住了。
魏檀玉三人已经走远。
褚厉怎会用这种嚣张跋扈的下人?魏檀玉心中十分不快,红蓼亦是生气地说道:“瞧她那样子,像是把自己当作了秦王府的主人,看她的打扮,不就是王府一上等丫鬟?”
魏檀玉脚下一顿。
母亲当时见青竹生得有几分姿色,性子也好,便挑了她去阿兄身边,作阿兄的通房。阿兄不喜欢青竹,不想耽误青竹并没要了她,还是留在了身边伺候起居饮食,只等她年龄到了放出去嫁人。但青竹名义上还是阿兄的通房,自不是其他丫鬟能比的。
故而,魏檀玉猜测方才那丫鬟是褚厉的通房。前世初夜那晚,他破她身子的举动一气呵成,看样子是早经了人事。她是郑国公的掌上明珠,除了进宫见了皇后、贵妃和公主等宫中女眷需要低声下气,还不曾有其他女子如此态度对待自己,心口有些堵。
回了国公府,魏檀玉又吩咐下人明日再去打探秦王出征的消息,并时刻留意着兄长那边的动静。
这晚,魏檀玉又做了一个梦。
梦中,褚厉双眼猩红,把她手腕紧紧扣住,伏在身上咬她的耳朵。
“为什么当初不听本王的话?”
“本王只知道提防兄弟,却小瞧了你的手段。”
在她脖子上重重咬了一口,又粗暴地抬起她下巴:“你当真不爱本王,喜欢三皇兄?”
她死死咬紧牙关,不让他舌头闯进来。
一双生了茧的宽大手掌沿着锁骨向下。
“你是我的,只能被我这样掌在手里。”
“我说过,饶不了你。”
魏檀玉疼醒了。
梦里的一幕仿佛是亲身经历。
被庞然异物猝不及防入侵的感觉此刻清晰地存在于身体的知觉中。
魏檀玉躺在床上,重重出了一口气。
红蓼匆匆跑进屋:“小姐,奴婢刚刚打听来的消息,秦王今日出征,大公子早上让青竹加急收拾了行装,骑着马赶去和秦王出征的大军会合了。”
魏檀玉一骨碌爬起了床,鞋还没穿便往外跑。
“小姐,你还没梳头更衣呢。”红蓼急忙捡起鞋子去追。
魏檀玉跑出房门又止住脚步,低头看着自己穿的一身薄薄的贴身亵衣,折返回来,手忙脚乱地去衣架上拿衣裳。
红蓼过来帮忙换鞋。“小姐至少梳了头再出去吧。”
“来不及了。”魏檀玉匆忙系上束腰,不顾披散的头发,往自家马厩里跑去。
凤儿在马厩里悠闲地吃着草料,阿兄的坐骑果然已经不见了。
魏檀玉上前试着摸了凤儿一下,凤儿十分温顺,她熟练地蹬着马镫翻身上马,双腿夹紧马腹,双手牢牢握住缰绳熟练地调转马头。
热闹的长安城街市,今日多了几道亮丽的风景。
一大早,十万大军整齐地列队出城,威风赫赫。为首的是大将军秦王,马背上的身姿英武挺拔,单是望着那一身冷硬甲胄便让人肃然起敬,腰间宝剑的剑鞘于日光里泛着寒辉,身后大越旗帜飘扬。
十万大军浩浩荡荡地出城之后,又一匹快马达达奔驰在长安街巷。
马上是名披头散发的小娘子,驰得太快,她裙袂飞展,发丝乱舞。
那策马扬鞭、一往无前的气势在女子中鲜少能见到。
长安百姓翘首观望着,认不出是哪家的女郎,但觉她被风拂开乱发之后露出的眉眼让人惊艳,只是匆匆一瞥便刻在脑海里难以忘怀。
魏檀玉骑着凤儿一路狂奔,马不停蹄地赶出了城。
出城约摸十里路,秦王率领的大军停止了前行。
放眼望去,黑压压一片。
魏檀玉这才让凤儿有了口喘息的机会,放慢了些速度,朝为首的秦王追去。
方才距离太远,她只能看见大军停止了前行,也约摸能从那高大挺拔的身形分辨出为首的人正是褚厉,直到距离逐渐拉近,才看清褚厉身边骑马的,还有一个是兄长,兄长正和褚厉说着什么话。
“凤儿”的马蹄声暴露了她的到来。兄长抬眼,看见她的样子目瞪口呆:“玉儿,你怎么跑来了?还这副样子?”
秦王褚厉也抬眼,视线扫过那一头倾泄乱舞的青丝,凌乱飘鼓的衣裙,和身下的坐骑“凤儿”,又落回她的眉眼。嘴角上扬,原有紧绷的刚毅和硬朗的线条消失不见。
发丝乱扑在脸上痒极了,魏檀玉无心去抚,不急着回答兄长,径直对褚厉道:“秦王殿下,臣女有话要和你说。”
秦王身后骑马跟随的是十六卫中的六卫将军,本就惊讶于她一个女子乱发急马追来,这下又被她这脱口而出的话惊了一惊。
一个弱女子,敢以如此口气对秦王说话,脸上毫无畏惧之色。
秦王在军中的威严是出了名的,手腕铁血,杀伐果断,处置个犯了军令的兵卒就跟碾死一只蚂蚁一样。战场上,无数骁勇剽悍的敌寇,面对他往往连拔剑的机会都没有,就已经身首异处。便是他们这群人身居将军要职,亦畏惧秦王威严,跟秦王讲话也要提着胆子。
秦王脸上的笑意更深,回头对身旁的将军递了个眼神,那将军怔了一怔。
秦王在军中都是不苟言笑的。可今日……看来长安街头巷尾流传的关于秦王有意娶她的传言不假。郑国公的女儿倾国倾城,正常男人见了都会动心起意。原来这美人也相中了秦王,依依不舍地来给秦王送行。
英雄美人,自古以来都是绝配。
那将军马上领会了秦王的意思,即刻道:“向后传令,原地休息片刻。”
褚厉驱马到她身侧,脸上春风荡漾,眼神已替她拂开乱发、描着那两片水润的樱桃唇瓣,却是在和魏永安搭腔:“逸之,咱们借一步说话。”
“是。”魏永安策马到魏檀玉跟前,不解地看着披头散发的妹妹,几度欲言又止,终道:“玉儿跟为兄一起过来。”
魏檀玉调转马头跟上兄长和褚厉。
褚厉骑马走向田垄尽头的山林。
魏永安兄妹俩紧跟其后。
秦王骑的正是“游龙”,驭停之后,见了魏檀玉骑着的“凤儿”,没得到秦王的主人命令,游龙撒开马蹄凑到凤儿跟前。
两匹马在底下耳鬓厮磨,马上两人相视,一个春风满面,一个霞飞双颊。
魏檀玉红脸是因为方才骑马追得太急了,被风吹的。她牵着马绳想让凤儿后退几步,避开秦王的游龙。
凤儿不肯,游龙更是紧紧缠着凤儿,缠得难舍难分。
褚厉先开了口:“你舍不得本王,来给本王送行?”
魏永安觉得自己此刻有些多余,拨转马头准备悄悄溜远一点,不妨秦王和妹妹异口同声:“站住!”
两人又默契地回头相视,魏檀玉先移开眼,伸手去抚盖在脸上的乱发。“臣女是来求秦王殿下,不要让阿兄跟随殿下出征。”
“玉儿,秦王没有让阿兄出征,阿兄不解,就是来求秦王殿下带上阿兄一起的。”
什么?
魏檀玉此刻懊悔极了,今日披头散发,不修边幅,追了一路,脸是丢尽了,不自觉又下意识伸手去抚脸上的头发。
她不知道的是,这抚头发的姿势在男人看来有多妩媚,至少在褚厉眼中,和赤/裸/裸的勾引自己没有区别。
“殿下英明。”她说。
英明什么啊。魏永安生气。
褚厉看着她那头乌发如瀑般倾泻在背后,看着她伸出纤纤玉指将面前乱发拨到耳后,玉颈修长,耳垂白嫩,鼻梁高挺,睫毛纤浓,侧脸弧度更是清绝,超凡脱俗的气质之下又添了丝说不出的温婉柔美。
这些美好前世都是全部属于自己的,她身上哪一寸肌肤没被自己尝过,他喜欢和她贴体熨肌,或将脸埋在她头发里,或流连在她胸前,吸着她淡淡的体香。
而此刻,她还不属于他。
褚厉移开眼睛去看魏永安,说道:“本王的话就是军令。不让你出征就是不让你出征,再多费口舌试图说服本王,本王就当你是藐视本王,藐视军纪,按军法处置。”
“殿下!”
“阿兄还不遵旨?”
“臣,遵旨。”
褚厉知道时候不早该启程了,美人羁绊,纵然依依不舍,出征的大军还等着自己,此刻不是儿女情长的时候,对她道:“魏小姐,你来给本王送行,本王很是快意,你还有其他话要对本王说吗?”
“没了。”出于对他不让阿兄跟随出征的感激,魏檀玉衷心道了句:“殿下一路保重,平安凯旋。”
“承你吉言。”褚厉冲她会心一笑,挥动手中的缰绳。
奈何身下的游龙岿然不动,和她的凤儿重逢,才交流了一会,此刻便为情所绊,缠绵悱恻。
魏檀玉见状也急忙去扯凤儿的缰绳。
凤儿这会热情上头,一股脑儿地去蹭游龙的身子。
她有些尴尬,此时听见褚厉笑出了声。
“魏小姐,本王的马也难过美人关,看样子需要主人亲自下马棒打鸳鸯。”褚厉说完下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