及笄礼因此又暂停了。
秦王派来的是自己身边的亲卫尉迟隆,刚刚从校场上操练回来,穿着一身铠甲,腰间执了把剑,脸上还挂着汗,来了后对郑国公和魏檀玉分别揖道:“秦王殿下此刻在校场点兵。特命属下前来送魏小姐及笄贺礼。”
一众宾客的好奇心又被提起来,翘首在他前后左右东张西望,却并没有看到什么贺礼。
郑国公笑逐颜开:“下官和小女多谢秦王殿下。”
魏檀玉同样没见着贺礼,但此时已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那尉迟隆正色道:“秦王殿下送魏小姐一匹汗血千里驹——”话才说了一半,宾客中爆发一阵哄笑。
送女儿家及笄礼还真没见过送一匹马的。
尉迟隆接着道:“乃是秦王亲自挑选,因不便牵来此处,属下让人牵着马匹候在门外。”
“多谢秦王殿下。”郑国公虽然摸不着头脑,但还是无比开怀,忙招呼王管家将马匹牵去马厩,又让人送这尉迟亲卫出府。
魏檀玉早已黑了脸。
即便没亲眼见着那马,她也知道,他定是故意将“凤儿”给她送了过来。
那厢的郑国公夫人皱着眉轻轻拉着郑国公的衣袖,小声:“相公,你说这秦王,送匹马是什么意思?”
“我哪知道。大概是此前一直在马背上打打杀杀,不懂如何讨姑娘家欢心。”郑国公说罢又笑着、大声招呼起宾客。
笄礼继续进行。
宾客席久久不能安定。
当今陛下最看重三位皇子,其中两人都派了人来郑国公府送礼。尽管这两人怀的居心不言而喻,场下一群宾客却津津乐道。
魏檀玉回了房,去换第三次衣裳。
这次是笄礼最隆重的大袖礼服和钗冠,换的工夫会久一些。因为头顶的盘桓髻梳得高,单是固定钗冠步摇就让专门梳头的丫鬟惊枝额心出了一层汗。换上成人礼服的魏檀玉俨然成了一个成熟的少女。
场地的一切窃窃私语在她出现那一刻消失,空气也仿佛静止了。
所有人都在打量今日这位主角。
入眼那刻没有别的感受,但觉艳质无双,容光难挡,眼睛不自觉地要随着她一起移动。
正和郑国公说着话的太子也转头看了过来。太子手中原本捏了把折扇,时不时往怀里轻轻扇动,在转身的一刻扇子竟也不自觉地合拢,最后被他紧紧攥在手中。
太子的身后站着装扮俏丽的七公主,七公主的目光长在魏永安身上,转不开。
身旁的红蓼惊讶之余,小声对魏檀玉道:“小姐,太子殿下不会是亲自来为你送贺礼的吧。”
魏檀玉哪里知道这太子又是来做什么的。自收到太子送的画像起,便对太子充满了好奇,此时毫不避讳地与太子对视,心里开始盘算着一会找个机会接近太子,将画像的事情问个清楚。
太子今日穿着御花园那日穿的紫色常服,显得身形颀长、器宇轩昂。
魏檀玉走过去行礼:“见过太子殿下,见过公主。”
“免礼。”太子打量的目光从她头顶移到她的脸上。
她的皮肤荧白荧白的,光滑柔嫩,罩了层高洁的月华一般。太子恍然觉得是在看天上的白月光,有一种捧在手心的向往和冲动。
他露出温和笑意:“孤今日从东宫出来,欲与大司徒商议土地税赋革新之事,却不巧在国公府外面撞见了孤的皇妹,这才得知,原来今日是魏小姐及笄。”
这找借口的本事,与那掩耳盗铃者是伯仲之间。
在场的宾客今日算是大开眼界了:韩王行事古怪,差点把皇子大婚的聘礼送个齐全;秦王的脑回路清奇,直接拉了一匹马给他们女儿;这太子更是按捺不住,比前两位还要不怕外人说闲话,非要找个拙劣的借口亲自过来观礼。
“魏姐姐今日好美。”褚楚冲她眨了眨眼睛,视线又落到魏檀玉身后那玉树临风的男人身上。
魏永安察觉,急忙转过身,钻入宾客之间。
“可惜孤没准备贺礼。”太子说。
郑国公忙道:“殿下能来观礼,便是小女之幸,是蔽府之幸。”
太子看向郑国公:“不知今日魏小姐可取字了?”
“还不曾。”
“那不若由孤来取,以让孤弥补未备这贺礼的歉意。”
“那就谢过太子殿下。”
太子朝魏檀玉走近两步,双目与她直直对视。“魏小姐容貌天成,内外兼修,名中又有玉,何其像一块无需雕饰的璞玉,自有它的纯朴和真实之美。璞—真—二字,如何?”
魏檀玉心中震撼,璞真是她前世的字,乃是爹在她及笄时亲自给取的。因着从小家中二老和长兄“玉儿”、“玉儿”地唤她的名,及笄后三年便入宫成了褚厉的女人,没什么人知道她的字。褚厉前世偶尔会在床上和她云雨的时候唤她“真真”,但喊得最多的还是“玉儿”。
郑国公同样于心中暗自惊诧,想不到这太子为女儿取的字,竟跟自己心里早已为女儿想好的字一字不差。
“谢太子殿下赐字。”魏檀玉道。
太子面含淡淡笑意,看着她的眼神中仿佛流露出一些不足为外人道的话语。
今日赐字同那画作一联想,魏檀玉已经明白了。
太子十有八九也同自己和褚厉一样。
太子毕竟是储君,有他在场,国公府的宾客纵然谈资心起,惊涛骇浪,却无论如何不敢在太子殿下面前交头接耳,此时都谨守着规矩,寂静无声,惟有一双双眼睛随着太子和魏檀玉之间的一举一动紧紧移动。
太子又发话:“孤来的不是时候,打断了魏小姐的及笄之礼,请继续。”说完他拉着身边的七公主一起在宾客席位上坐了下来。
魏檀玉行了最后一次正式的拜礼,听完正宾的念祝,又听起父母的聆训。
太子从旁看着,直至礼成。
宾客该入座吃席了,太子才起身向着郑国公夫妇请辞,倒是只字不提关于革新土地税赋的朝堂政事。
七公主不听太子的劝阻,执意要留下来吃席。
太子看出妹妹的心思,放任她去。临行前又特意深深看了魏檀玉一眼,才转身离开。
魏檀玉瞥了眼自己的爹娘,他们都忙着在招呼宾客,她鼓起勇气,趁机溜出西院去追太子。
今日府内丫鬟小厮都抽去西院里忙碌了,一出西院便看不着什么下人。
魏檀玉一路紧紧跟着太子,直到郑国公府水榭附近的假山之旁。
这里僻静少人,方便说话。
“太子殿下留步。”
太子闻言转身,目视她朝自己走近。
魏檀玉站到他面前行了个礼,直截了当:“臣女有一问,敢问太子殿下借送赏赐之机给臣女送的那幅画像是什么意思?”
太子轻笑:“御花园那日为魏小姐容貌所惊艳,闲来无事便画了幅魏小姐的画像。”
“那为何那画像中的臣女穿着贵妃服制?”
“魏小姐的母亲乃刘贵妃姊妹,魏小姐的长相也随了几分贵妃,孤想着魏小姐贵妃装扮一定不俗,便大胆按照贵妃的装扮为魏小姐画了一幅画像。”
“请恕臣女愚钝,臣女不能理解殿下的用意。殿下画臣女的画像还给臣女送来,又在臣女及笄之日亲自来府为臣女赐字,殿下不觉得自己这些举动很是唐突吗?”
“确实唐突。”太子低下头,沉思了一下,又抬起头,嘴角的笑容似桃花遇见春风。“你是不是觉得,孤喜欢上你了?”
明明话语里透出半分调戏的意味,可从太子的嘴里讲出来,和一句平淡的叙事没有区别。
魏檀玉面色如常:“殿下,明人不说暗话。”
太子笑容依旧。“孤能知道来日发生的事情,知道魏小姐的命运,不过是同情魏小姐,想来为你指条路罢了。魏小姐今日既然主动追上孤还一直质问,想来应该也是知道来日会发生的事情。”
“没错。所以太子殿下想怎么帮臣女?”
“孤的太子妃之位,魏小姐看得上么?”
魏檀玉愣住。
太子见她犹豫,接着道:“令尊今日让孤的五弟颜面扫地,贵妃和五弟从此必将对郑国公府怀恨在心,令尊今后在朝堂上的日子不会好过,除非将魏小姐许配给孤或许配给孤的四弟,可是魏小姐怕是不愿再与四弟有什么瓜葛了吧。”
太子停顿了一下,见她目光似有动摇之意。紧接着:“魏小姐冰雪聪明,应该知道自己目前进退两难,只能选择孤。若你嫁给孤,孤可与你约法三章,只要是你不情愿的事情,孤绝对不强迫你去做,比如,夫妻行房之事。三年之后,四弟登基,孤带你去封地,你那时便可以‘病故’脱身。这一世便不会再与四弟有什么瓜葛。”
魏檀玉对太子的话半信半疑。这太子瞧着是儒雅有礼,不像那种包藏祸心、心术不正之人。
但他又怎么会如此“好心”?
太子仿佛是看穿了她的心思,为自己解释:“孤虽然是储君,但无心帝王之位,只盼着三年后去到封地随心所欲。孤也不想娶一个自己不喜欢的女人为妻,但婚姻大事此时由不得孤自己做主,恰好魏小姐也面临着相同的处境,不若,做个交易。”
魏檀玉道:“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太子妃之位十有八九是孙家大小姐的。臣女又何德何能做殿下的太子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