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笑容更加温和,走到她身侧,将声音压得极低,吐出的热息轻轻撩拨着她的耳廓:“孤可没说孤的太子妃好当,孤不过是给你指了一条路,当不当得上,全凭你自己的本事。”
太子说完就离开了郑国公府。
魏檀玉站在原地思考了一会,也转身返回西院。
西院石门处,险些与从里头匆匆蹿出来的魏永安撞个正着。
“玉儿快让开,让为兄过去。”魏永安迫不及待地催促她,频频转头去看身后。
魏檀玉也探头看过去,不一会就看见了跑得气喘吁吁的七公主。真没想到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机会这么快就来了。干脆迈出一条腿,堵住兄长去路。
“玉儿你干什么呀?”
“阿兄你跑什么呀?”
“我……”
“七公主好像在找阿兄,阿兄你怎么能装作看不见和听不见呢?竟然敢对公主不敬。七公主又不会吃了你。”
魏永安跺脚:“快让开!为兄要去马厩替你喂马。”
“不让。”
魏檀玉索性横在他面前,扯开嗓子冲后面的褚楚嚷嚷:“七公主,这位是我阿兄,和你四哥秦王同岁,你从前见过吗?”
褚楚本来累得停下了脚步,双手撑在膝盖上喘气,一听这话,气也不喘了,兴奋地跑过来,双眼含情脉脉地注视着背对着自己的魏永安,冲魏檀玉羞涩一笑:“从前只是远远地见过,不曾像今日这样近距离地看逸之哥哥。”
魏永安表情痛苦,咬牙转过身,语气很是敷衍:“公主,在下还有要事,你与舍妹在此地慢聊,请恕在下不能奉陪了。”
“唉——”挽留的话褚楚还没说出口,魏永安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楚楚嘟嘴:“魏姐姐,楚楚怎么觉得,逸之哥哥好像不喜欢楚楚。”
“我阿兄就是这性子,对越喜欢的,越是避着。”
“为什么呀?”
“大概是觉得,自己配不上。”
“哦,我明白了。”褚楚昂起下巴,嘴角溢出一串止不住的笑意,“本公主喜欢的,便是这世间最好的,本公主不允许任何人说配不上,包括他自己。”
褚楚出宫时带的一群随侍这时寻了过来。见着了公主,一群人才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为首的过来劝道:“公主,时候不早了,该回宫了。”
褚楚心里是一万个不舍,但宫禁森严,再晚了宫门就要落锁回不去了,也只好告辞。离开前还不忘托魏檀玉转达她的兄长:“楚楚这辈子非逸之哥哥不嫁,一定会去求父皇赐婚的。”
阿兄或许是不喜欢褚楚,可自己认为褚楚好;同样的,自己不喜欢褚厉,阿兄却看着他好。
他撮合自己和褚厉,那自己就撮合他和褚楚,相互伤害的事情看谁干得更利索。魏檀玉心里这才平衡了些,但若要原谅他干的那些吃里扒外的对不起自己的事情,那可还缺点什么。
她脚步一转,朝马厩走去。
阿兄果然藏在马厩里。
魏檀玉放轻了脚步,慢慢移去魏永安身后,准备先吓他一吓。
兄长并没有察觉到她的到来,摸着秦王送的那匹雌马的鬃毛,正温声细语:“凤儿啊凤儿,你跟玉儿那丫头脾气还真像。”
魏檀玉不乐意了,陡然出声:“我怎地还像一匹马了?”
魏永安三魂去了两魂,连连拍打胸脯给自己压惊。“我说妹妹啊妹妹,你怎么跟公主一样神出鬼没的?”
“我怎地像一匹马了?”
“倔脾气,软的不吃,又不能给你们来硬的。”魏永安扭过身子,继续将手里的马草料往“凤儿”嘴里塞,“凤儿”连连摆着马头往后退。“凤儿,软的你也不想吃,你到底想吃什么呀?”
“你——”她正要还嘴,视线扫到凤儿脖子,一时出不了声了。
这马跟前世褚厉送自己的那匹长得还真像,连胎记的形状和位置都差不多。生在脖子处,黑色的月牙形。
“凤儿的名字,除了秦王,就你我二人知道。秦王没跟第四人说,他是怕坏了你的名声。”
“阿兄还是多关心关心你自己的终身大事吧。七公主说了,此生非你不嫁,要去求陛下赐婚。”
魏永安手里的马草料落在地上,脑子里一片空白。
这话,简直诛心啊。
兄妹二人今日的较量,魏檀玉大获全胜,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了。
郑国公府热热闹闹了一日,终于宾客散去。
夜阑人静,郑国公夫妻二人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觉。
“只怕明日起,各种关于咱们玉儿和那三位皇子的流言就要在这长安城四起传扬了。”郑国公夫人说。
“嘴长在别人身上,咱们也堵不住。”郑国公叹息:“女儿随了夫人全部的美貌甚至还胜过夫人年轻时,不知是福还是祸啊,夫人那时聪慧,刻意扮丑才没被选进宫去。”
“女子要活得小心翼翼,那也不是一件快活的事情。就让玉儿随自己的心意过这一生吧。太子喜欢玉儿,妾身是真没想到他竟忍不住亲自来观礼,若是他能自己做主,定是愿意让玉儿为妃。皇后对太子寄予厚望,太子的心意与皇后相左,只怕接下来皇后那边要有动作了。”
郑国公道:“为夫之所以不留情面地拒绝韩王,亦是先向皇后表明态度,郑国公府不与贵妃联手。”
夫妇的担心并不是多余的。
第二日午时,长安城百姓茶余饭后有了新的谈资:戏说郑国公之女和三位皇子的感情纠葛。
魏檀玉也是从这一日起,被长安城的百姓冠以“人间绝色”的称号。百姓们闲来无事,还为此编出了一首诗来。诗云:
玉颜新妆鬓生香,梧桐树下凤求凰;
长安魏姝堪绝色,不知何人是萧郎。
这下不只是父母和兄长为她的终身大事忧虑,整座长安城的百姓可都帮着操碎了心。
傍晚时分,天边落日熔金,院里荷花瓷缸中又冒出了几根花苞,团团青白色,顶着粉红的尖儿。
竹床轻轻摇动,魏檀玉睡在上面,单臂枕在脑后,另一手握了本书在看,一双眼睛停在那些黑色字块,许久没翻过去一页。绿云在旁边摇动扇子,惊枝坐在一边剥着莲子儿。
听见外面传来脚步声,魏檀玉立时放下了书,坐起身。
红蓼掀了珠帘进来。
“外面都有些什么传言?打听到了么?”
昨日,秦王和韩王都派人过来送礼,父亲退韩王的礼狠狠打了韩王的脸,而太子更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假着和父亲议论朝政的名义亲自过来观礼。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今日起,各路流言还不传得沸沸扬扬。
红蓼将听到的诗和有关的议论慢慢道出。
“总之,那些传言都在说,太子,秦王和韩王殿下倾慕小姐美色,都争着抢着要纳小姐为妃,也不知将来哪位贵胄会抱得美人归。”
魏檀玉心想,太子昨日亲自来府,流言又传得如此之快,恐怕宫里有人要坐不住了,自己得想办法提前应对才好。
果然不出三日,皇后身边服侍的柴内侍亲自来了郑国公府。
皇后宣她单独觐见。
郑国公夫人欲跟着一道进宫,柴内侍不让,说皇后有旨,只让魏檀玉单独觐见,并让她即刻更衣准备入宫。
只可带上一名贴身丫鬟,但丫鬟到时只能侯在凤仪殿外。
魏檀玉接了旨,回房更衣。
柴内侍在前厅等候。
郑国公夫人再三叮嘱女儿:“除了七公主,皇后最恨娇纵之人,见了皇后一定要毕恭毕敬,谨慎谦卑,举止端庄,切不可流露出半分娇纵姿态。”
魏檀玉点头。对皇后,她想她比自己的娘要更了解。前世好歹婆媳一场,虽然二人之间的关系形同水火。
丫鬟们不敢马虎,绿云拿火斗将衣裙烫的没有一丝褶皱给她换上。
长安的姑娘们时兴在鬓角留一缕发丝,添几分妩媚之气。但众所周知,皇后喜欢端庄贤良、循规蹈矩的,不喜欢搔首弄姿、风情妩媚之人。惊枝仔细给她梳头,不敢留下一根凌乱的发丝。
魏檀玉收拾完毕,带着红蓼一起入宫去觐见皇后。
得到皇后恩准入内的旨意,柴内侍让红蓼留在凤仪殿外,领着魏檀玉走上通往殿内的台阶。
柴内侍方要提醒她注意脚下台阶,只见她已经习惯性地抬脚登了上去。
毕竟在这里住了五年,魏檀玉对这里的熟悉超过了昭阳殿。
这最后一级台阶砌得略高,不少人下意识抬脚迈的高度不足,就会跌倒、失了仪态。
魏檀玉从容地走入殿中,面向殿内高坐的皇后,下跪磕头。
尽管此刻内心恨得在抽搐,她强迫自己压在心底,没有表现出来。
“你起来吧。”皇后开口。
魏檀玉站起身。
皇后并未赐座,维持着自己高贵雍容的形象,打量她的凤眼里看不出几分善意。
“传言果然不虚,及笄之后一打扮,比起刘贵妃当年,有过之而无不及,呵——”皇后语调平淡,最后冷冷吐了一声笑。
这笑声让魏檀玉又想起了前世,皇后说自己是狐狸精,只知道使出浑身解数勾引君王、魅惑君王淫靡作乐,自身还恃宠生娇,不服管教。
她不否认。可是她从一开始根本就不想做一只狐狸精,不想和他淫靡作乐,最后却被逼得无路可走。
前世她是过了文定的韩王妃,和褚厉是叔叔和弟妹的关系,最后却做了他的女人;娘和贵妃是堂姊妹,自己的脸上多少能与贵妃寻得一丝相似之处。皇后是恨屋及乌,从一开始就不喜欢自己,就像此时一样。
“殿下谬赞。”魏檀玉答。
皇后又发出一声冷哼。“你可比刘贵妃要有本事了去,竟将几个皇子都迷得神魂颠倒。太子向来自持冷静,秦王从前也一直习武练兵不近女色。在你及笄之日,本宫的好儿子们竟会不顾满城百姓的议论,不是往郑国公府送礼就是亲自跑去观礼。”
“殿下言重了。臣女没有那个本事,也不敢有那个心思。”
“不敢?”皇后起身到她面前,绕着她周身打量,语气凌厉。“不敢的事情你都已经做了,不要急着否认,你这张脸生得就是错。不过,既然你的父亲识时务,羞辱了韩王和刘贵妃,本宫也不会不给你们郑国公府好处,本宫可以说服陛下,让你做秦王妃。”
魏檀玉紧紧攥在衣袖里的手心出了汗:“殿下,臣女不敢肖想秦王妃之位。”
“做秦王妃还委屈了你?你难不成只想做太子妃?”
柴内侍这时进来通禀:“皇后娘娘,秦王殿下来了。”
“让他在外候着。”
皇后话音刚落,秦王自己已经闯了进来。
褚厉大步走近,先看了一眼身旁的魏檀玉,再对皇后行礼:“儿子来给母后请安。”
“皇儿来的真是时候。”
皇后看向魏檀玉:“你告退吧。”
魏檀玉将想说的话憋回去,只好告退,压根没看褚厉一眼。
“听闻母后召她进宫,秦王便坐不住了?”
秦王也不再掩饰,坚定道:“母后不要为难她,儿子看上了她,不管母后答不答应,儿子定要娶她做王妃。”
真是没出息,被个女人迷得神魂颠倒。太子纵然也喜欢,无论如何却不敢在自己面前如此言明。皇后斜了他一眼:“母后也正有此意,方才只是告诉她准备好做你的王妃。”
“此言当真?”
“郑国公府刚与刘贵妃那边撕破脸,此时正是拉拢的好时机,惟有联姻,才能让母后放心郑国公来日不会再倒向韩王一侧。”
褚厉心里一喜,看来娶她之事在母亲这里不用再费什么口舌。
今日,他从她兄长魏永安那里一接到她被召入宫中的消息就匆匆赶进了宫中,本就是为了她而来,褚厉此刻一心想着她,马上谢过了皇后告退出去追人。
魏檀玉和红蓼两人快要经过掖庭的时候,听见身后传来了男人有力的脚步声。
这声音再熟悉不过了,魏檀玉知道来人是褚厉,走得愈发快了,快得再一次让红蓼跟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