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嘘，你不要命啦！”小米儿赶紧捂住他嘴：“白城里说这三字，会砍头的！”
夏之连忙缩缩脖子，像做贼一般拍着胸口小声道：“还好没人，咱们走近点瞧瞧吧。”
“靠近也会被送官府！院外三丈，帝国枢密，这是写入律法的。”
夏之无语，朝小米儿招手道：“那咱就那去颗老树下等等看。小小书院，规矩还颇多嘛。”
小米儿受不了夏之白痴一般的态度，觉得继续和这人呆一起肯定不会饿死——会被砍头死，所以咧咧嘴道：“书院我已经把你带到，从延平巷穿利人市，再延金安街直走到修政府，向南转入升平道，绝对是到书院最短路线。该你说说三餐一酒如何解答。”
“这个问题嘛……”夏之故意拖长了声音，缓缓说到：“你自然是不可能的。”
等了半天竟然是这么一个答案，而且还是自己答出却被这可恶骗子痛批一番的答案，小米儿怒发冲冠，嚯一声站起，不需要任何言语，飞扑上去就要扒掉夏之衣衫，抵一晚住庙钱。
“别闹，别闹！唉，唉，唉……停手！得了便宜还恩将仇报，快停手！”夏之好不容易保住唯一一块遮羞布，没好气朝小米儿骂道：“你这小猴子，我做了什么你要如此对我？”
“你这老骗子，骗我带路到书院来，却说不出个一二三，快把你衣衫拿来抵债，我要回去交差。”言语间，似乎要放弃这个手下。
夏之本是个温和的人，此番闹腾又被骂作骗子，笑面和尚也会金刚怒目，收了笑脸，指着小米儿怒道：“我说过要教你行乞之道，是否？”
“切，亏你还记得。”
“我已经教你了，可有欠于你？”
小米儿眼睛瞪得大圆，心想这小子莫不是白日遇到了催命鬼？竟这般说瞎话？
“什么时候？”
“从我们对话开始，我便告诉你行乞之道，在于不跪而取。”夏之怒气未消，气鼓鼓道：“我来问你，我所求便是来这书院，是否？”
“是又如何？”
“我要教你如何发难，便用言语激你，把你的本事批得体无完肤。盛怒之下，你自然想看看我有什么本事，便同意前头带路，是否？”
“哼，得意算盘倒是打得不错。”
“我有求于你，不曾跪你，并且来到书院，这边是行乞之道！”
一番歪理邪说把小米儿带得思绪凌乱，站在风中想要反驳却不知从何说起，忽然灵机一动，指着夏之道：“你这不是行乞，你这是欺骗，你个死骗子！”
“若能骗得三餐一酒，你非跪在地上磕头不成？”夏之不再正视小小乞丐，斜瞟一眼，神态十足，仿佛先生教训不上进的学生。
底层艰难求生的人，难有高洁品行，所有道义都要排在肚子后面，所以小米儿并不觉得行骗有何不妥。
骗得三餐，如何去骗？哦，要发难，可是怎么才能发好难而不是招一顿打？这个误入歧途的小乞丐，已经被夏之绕进巷子走不出来。
也不知道夏之打的什么算盘，艰难进了白城，不赶紧找个落脚处，反而去逛市子；吃了两记闭门羹，还能得意洋洋哼着小调；好不容易有个入伙的机会，却跑到书院门前调戏小乞丐，好像从没担心过以后的日子，但处处倒霉，成天还挂着副乐呵呵的傻笑。
反正闲来无事，夏之恢复了亲切柔和的笑脸，与小米儿调笑起来：“还有，每日三餐一酒的问题，我可说的是‘你自然是不可能的。’”
小米儿也是机灵之人，否则做不了侦查科小队长，一下便听出夏之话中有话，只是没去搭理他——犯迷糊的小乞丐仍然觉得自己被蒙了，但是说不过那嘴脸丑恶的骗子。
“公子求学于书院，你可想到些什么？”见临时伙伴不愿说话，夏之一个人津津有味道：“天下皆知，剑院学子个个都是神仙人物，不可能被你一个乞丐拦路乞讨，所以公子必定为士院才子。才子所求，非佳人莫属，你是不可能的！”
“你就可能吗？獐头鼠目，面黄肌瘦！”
见小米儿没边没际的讽刺，夏之呵呵一笑道：
“才子所求，自然是佳人。可书院学生除了才子外，他们还是士子。士子自然要为官，为官，便要广结良友。独善其身，清溪自流的人大多不得好死。
高门子弟，门客无数，莫要说日日三餐一酒，哪怕餐要有肉，酒要琥珀，都是可能的，只要你让贵公子觉得你是他的良友。所以我才说‘你自然是不可能的。’”
第三次重复这句话，夏之心中畅快无比，丝毫不觉得调戏小乞丐有不忍之处。
“满嘴荒唐！”一声喝骂从背后传来，声音稍显稚嫩却带着凌厉气势：“小小乞丐也遑论与公子结为良友，腐鼠也想翱翔于天际，却不知大鹏从不低头！”
多年以后，夏之和杜子腾回想起初见时光，两人都甚是唏嘘感慨：
一个认为当年狠心点，让白师一剑砍了那厮脑袋，就不会有后面那么多糟心事儿。
一个觉得当年太善良，若当时骗个三五百金，白城几年也不会过得那么荒唐。
夏之和小米儿将视线投向身后，一位十一二岁的少年站傲然站立，肤色白皙，眉眼清秀，一身特意改小的公子服饰，下摆丝带微微飘起，模样俊俏。少年双手抱胸，神色倨傲，身后一位白衣青年，整个人如一柄玉剑，锋芒毕露，不能直视。
夏之眯眯眼，迅速打量一番眼前小公子，温和的笑脸荡漾开来，丝毫没有身为乞丐的自觉，大声说道：“瞧你公子模样，来这书院，可是将要求学于此？”
连小乞丐也这般无礼，自己随便嘲讽一句，竟然敢大大咧咧问到头上来，小公子想让身后白师替自己出气，但想到对方身份尊贵，争强好胜是万万做不出的。自己又自恃身份，不好上前去扭打一团，只好反讽道：“瞧你乞丐模样，来这书院，可是将要求学于此？”
原话奉还，小公子正有些得意，眼前这同龄乞丐转眼又问道：“既然如此，我且问你一道天下最简单的算学问题，你若连这都答不出来，怕是连院门都进不去。”
“我且问你”一出，旁边小米儿神情怪异，他正是被这四字骗到白城西南来，还吃了一肚子气，想来这公子哥儿也要倒霉了，一副看好戏的神情看向华服少年，和夏之同仇敌忾起来。
公子则不再回话，转身欲走。今日受父亲之命，来书院观瞻，不必自降身份。
“勾三股四，弦者为几？”
毕竟是少年心性，虽然有点诧异乞丐也会做算学，面对这简单题目，下意识脱口道：“弦者为五，天下皆知，莫以为有点小聪明，就觉得天下无敌。”
夏之听罢，哈哈大笑。小米儿觉得这情景似曾相识，心想到你若真给乞丐争口气，我今日便饶了你衣衫。
“既然如此，勾三股三，弦又为几？”
这一下让小公子面色严肃起来，心想自己今年十四，已结束了杜家家学，勾股等长的算法乃是家里不传之秘，一个乞丐也能问出这般问题，看来还是小瞧了他。
“勾股等长，二七之数，商之以十，以勾倍之，既是四又二分。”
背口诀般给出答案，这位杜家小少爷是真的很得意。勾股等长问题，在上京太学里，也不见得人人都能答出，若不是被母亲逼着用了苦功，此刻只怕着了小子的道。
哪知小乞丐仍不弃垒，开口问道：“虽然不甚精准，算你正确。最后问你，勾三股五，你又作何解？”
听到“不甚精准”，公子身后的白衣青年终于有了一丝动静，那双空洞远望的眼睛，精光一闪，似乎有所感触。
而少年公子小脸则憋得通红，指着乞丐痛骂道：“你这无赖简直没完没了，是不是要问到勾三股百去？”
夏之忽然收了笑容，脸上变得异常严肃，好像面对着此生最大的危机一般，沉声回道：
“不知便不知，我说过这是最后一题，你若不服，可敢与我赌一把？”
少年时期最是受不得激将，看看可怜的小米儿就知道，杜家公子肯定上钩。只听公子问道：“你要如何赌？若满口胡诌，我身后之人今日必定斩你！”
争强好胜是一回事，胆敢用骗术戏耍公子，白衣青年便不得不出手，却不知他剑在何处。
小米儿有些害怕，平日里都躲着这些贵人，此时听着有性命之忧，不知不觉已退到夏之身后。夏之也是如临大敌，对杜家少爷说道：
“我若给出正确答案，你输我一金，即刻付清。我若给不出，或是胡言乱语，贱命一条，请君随意！”
“正合我意！你来说说，勾三股五，弦者为几？”
“自然是五又八分有三，不知你如何做的学问，连这般问题也答不出来。”
没有口诀，也没有思考，眼前小乞丐的答案竟然脱口而出，还比勾股等长自己给出的答案更加精确，杜公子眼神中全是狐疑。
“你若不信，倒也简单，作图便知。”
白衣青年忽然抬了抬手，只见远处墙壁上出现三道浅浅划痕，忽地朝夏之看了一眼，他便觉得眉头仿佛被人用重锤锤了一记，耳旁有一百个小人拿着铜铙使劲儿敲打，恍惚间听到白衣人说了“不错”两字，然后就是小公子惊讶的神色，好像非常信任身后男子。
小米儿在一旁不断催促着：“夏之，夏之，快叫他给金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