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深浅听得消息之后,第一个涌上心头的念头便是此事有诈。
白少央这短短两年之间功夫进步神速,断不能轻易入网,而且还是在这样敏感的时机入网。
可当他把自己的想法说予韩绽后,却被对方一通猛斥。
“时机?难道失手被擒还要挑什么时机?”
叶深浅却不答反问道:“前辈可知我是如何找到襄州来的?”
韩绽见他顾左右而言它,只面色沉沉道:“我若知道,又怎会被你找到?”
叶深浅却不急不缓道:“大约一个月前,朱家小姐在拜庙的路上遇到了一伙“盘虎寨”的强人,正要被强人侮辱之时,有一位刀客从天而降,救下了朱小姐一行人。这消息前辈可曾听过?”
韩绽只道:“听过一点。”
那本就是他路见不平做下的好事,不用听也能知道。
叶深浅瞄了韩绽一眼,继续道:“那位刀客不愿留名,护送朱小姐入城之后便匆匆离去。可朱小姐却是个有心的,她回去之后便作了画像四处张贴,一心想寻着恩人。我偶然间看到那张画像,注意到这位刀客的一只眼睛是瞎的,所以就来了这襄州。”
韩绽沉吟片刻道:“既然你能看到,那这襄州附近的其它帮派人士自然也能看到。”
叶深浅叹道:“这江湖上刚刚出现前辈的踪迹,白少央被擒的消息就跟着传了出来,而且还偏偏是从这襄州先传出来的,难道前辈一点也不怀疑有人设局?”
韩绽却振振有词道:“就算有人设局,又怎会拿白少央的性命来引我出来?这世上除了你之外,已再无第三个人知道我和他的关系了。”
叶深浅却道:“的确没有第三个人知道,但是却有某些人怀疑。”
韩绽听得浑身一震道:“是谁在怀疑?”
叶深浅道:“那些想知道真相的人,还有那些恨前辈入骨的人。”
两年前韩绽从假死中醒来后,白少央本要寻一具新鲜的尸体放进棺内,可惜叶深浅中毒濒死,他只能把棺材草草埋好,先把精力放在替叶深浅解毒上。
大捕头孟云绝出了赤霞庄之后,便去看了看韩绽的坟墓。
然而他一到坟墓边上,便发现墓土有新翻过的痕迹,分明是最近有人把坟刨开过。
孟云绝心中生疑,便着人开棺验尸,待得他打开棺木,果然发现那韩绽的尸体已经不翼而飞。
韩绽又惊又急道:“莫非他因此而对少央产生了疑心?”
他当时走得匆忙,却没想到后面还发生了这么一连串的事儿。
叶深浅连忙安慰道:“孟大捕头的确是对小白有所怀疑,可他也同样怀疑别人。那几日下着雨,坟墓边上的痕迹被冲刷掉了不少,而小白那几日都忙着照顾我,所以他觉得这尸体也有可能是前辈的仇家盗走的。”
听完叶深浅的解释,韩绽悬着的一颗心才慢悠悠地放下了一半,另外一半却不知何处安放。
这倒怪不着孟云绝多管闲事,怪只怪他这人不鸣则已,一鸣则刀光映天下,血河流四处。
十六年前他先是杀了张朝宗,又杀了纪行云等赫赫有名的江湖人,在中原武林之中结下了不少怨仇。若说这其中有人恨韩绽死得太容易,想把他从坟墓里挖出来碎尸鞭尸,那对孟云绝来说也能解释得通。
叶深浅却不知他心中纠结,只继续道:“这消息若是真的,我自然会去搭救,可这消息若是假的,那前辈的现身就等于陷小白于两难之境。”
这江湖里傻子虽多,但聪明人也不算少,一时的瞒天过海或许容易,可谎言要想长久下去就十分不易了。白少央的身世一说看似滴水不漏,实则破绽不少,一旦有人认真查下去,后果就不堪设想了。
韩绽却还是犹疑道:“可万一……”
万一这消息是真的呢?万一白少央是真的大意落网了呢?
难道白少央在小人手里受尽煎熬的时候,他们两人就站在这边无动于衷?
叶深浅眸光一沉道:“不管万一,前辈还是好好待在襄州,白少央就交给我去救。”
话是这么说,他却不信翠血岭的那群黑道小人能伤得到白少央。
毕竟韩绽还是当年的韩绽,可如今的白少央却已不是两年前的白少央了。
不过还有一个可能,就是这消息是白少央自己放出来的。
然而这想法听起来却并不十分可信,所以叶深浅也就懒得提起。
白少央虽一直在寻找韩绽,但却只在暗处行动,不敢往明面上来,他若把消息一放,便等于是公告天下。除非他找了很好的帮手,好到能把韩绽现身的消息给彻彻底底地压下去,否则贸然引得韩绽现身,对他自己也是十分不利。
叶深浅心中千思百想纷涌而上,晚上也不肯睡下,在襄州城内四处探明这消息的来源。
等天露出一抹蒙蒙亮的时候,他才带着最新的消息回到了自己买下的宅子。
然而等他进入宅子之后,却发现韩绽人已不见,只在桌上留了一封告辞书。
这人两年前是如何不告而别的,今日竟还是一样。
叶深浅掌下一发力,手中的书信已化成了漫天雪片。
可还未等第一张雪片落地,他的人就已经飞了出去。
————
韩绽没有告诉叶深浅的是,他在这襄州城里也有自己的途径去获取消息。侠客名士有自己的大道可走,而那三教九流也有一方小道可抄。
所以当他在小道上截得消息之后,便第一时间赶去了目的地——阚春楼。
此楼高百尺,立五层,画栋高筑、飞檐缦回,楼面背靠曲灵江,登上楼顶便可遥望襄州的九和山,如此身后看江河,身前望大山,山河天地尽在眼下,也不负襄州第一名楼的称谓了。
然而如今这第一名楼之下却伏着众多无名的好手。
他们或许穿得卖糖葫芦的小贩,或许打扮得鳏夫老妪一般,或许看上去是无所事事的浪子,但只消韩绽看上一眼,便能看出这些人皆是身怀武艺。
他心中一定,忽地投出一块飞石,待众人将目光投去之时,他再飞身踩上阚春楼的青瓦。
他弓腰轻步,身子低得像是一只山猫,漫步在月光照不到的地方,如与黑暗融为了一体。
他在第三层上站定,掀开一片瓦往下看,却见里面有五六个汉子正围在暖炉说着话。
这些人生得皆是奇形怪状,个个都是丑陋不堪,但却丑得各具风采,让人见而难忘。
容貌丑陋倒也不算什么,只是他们个个都面带狠色,目露邪光,围在一圈说的尽是些淫词艳语。
“我在外总听那姓白的如何如何猖狂,没想他也有落到咱们山主手里的这一天。”
“你说他生得那么细皮嫩肉,和‘清宛阁’的那些小倌们比起来如何?”
“‘清宛阁’的小倌们都是千人艹万人上的,哪里有他来得惹火?”
这一番不堪入目的话听来,只叫韩绽听得睚眦尽裂,心火难消,恨不得现在就将这几个口出秽语的汉子一刀砍杀了。
然而事分轻重缓急,他自得先去救人,再来砍下这几根多事的舌头。
所以韩绽悄无声息地猫上了第五层,寻机开了窗,上了房梁,从高处往下一看究竟。
他定睛一看,便发现有一人正在烛光下看书。
那人一袭白衣,安静得好似一抹冬日的月光。
他的眉生得淡而柔,如画手拿墨那么随意一点,额下是一双星眸,那目光似能包容一切。
这人的脖颈还有些细秀,轮廓美好得仿佛随山路而婉转脉动的一江春水。
在这春水之下,他的头发被一根白色的发带松松地束在身后,漏出几缕青丝垂在耳边,不安分地微微卷起。
这人身上的衣服也本是白净无染的,但在熏熏黄的烛光下也似镶了一道金边,透出些襄州城里的浮华色彩来。
而韩绽看着这一抹浮华,再瞧见那秀丽的容颜,一时之间竟瞧得有些痴了。
这世上除了白少央,还能有哪个能让他这般牵肠挂肚?
两年不见,这人竟生得越发秀美,也越发像是年轻时的连别花了。
可韩绽万万没想到的是,他们这对陌路父子再见面之时,竟会是在这样的情况下。
他心中暗暗一叹,再确定四周无人看管后,才从大梁之下跃了下来。
白少央一见有人突然闯入,先是吓了一跳,可待看到韩绽那一双眼睛之后,才压低声音惊讶道:“叔叔?怎么是你?”
韩绽的下巴上生着一圈的大胡子,连面上的肌肉也已产生了许多变化,若不看这双一明一暗的眼睛,只怕白少央走在大街上也认不出他的真身,最后也只能当做路人擦肩而过。
韩绽听了他这话便心生疑惑道:“你不是被人擒住,禁制在此处了么?”
白少央先是愣了一瞬,随即哑然失笑道:“叔叔这是听了哪家的谣言?我明明是受九和山主人所邀,来这阚春楼看一些珍藏的经书孤本,怎么会被人擒住?”
韩绽面色一沉道:“非我误信谣言,而是这谣言已经传遍了整个襄州城了。”
白少央眼珠子一转,忽地面色一变道:“糟了,中计了。”
韩绽虽然听得有些不明所以,但还是猜出自己这一趟来得不是时候。
可他还未来得及行动,那刚刚还开着的窗忽地“哗啦”一下紧闭起来,仿佛是被一根无形的线所牵引着似的,这窗一关,楼下也跟着传来了靴底和木板摩擦的声响,似是有一道人流要涌上来。
韩绽光是听着那声音,就可以想象即将响起的刀兵之声了,正欲提刀奋战之时,他身边的白少央却道:“来不及了,叔叔请先躲起来。”
他这话一说完,韩绽便环视四周,却见这地方皆是书柜,哪里有个藏人的地方?
他心中一急,转身走向楼梯口子,白少央便在背后用手搭上了他的肩膀。
他这一搭,另一手中便是多了一把小刀。
他鬓边青丝一扬,手中小刀便已□□了韩绽的背后。
这刀光又清又艳,清如月光,艳如血光。
月光血光过后,韩绽只觉背后一凉,不敢置信一般地回过头去,只见白少央站在那儿,眼里全无半分温情,只有一番刀刃般的冷色。
作者有话要说:
小白选择直接和爹爹撕破脸的原因,大概只能放在下章讲了。
星畔扔了一颗地雷
司空潋扔了一颗地雷
然泽°扔了一颗地雷
然泽°扔了一颗地雷
谢谢你们的地雷啦~~我会努力更新哒~~166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