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善堂门外是两列站的整齐开外的军队,士兵们的带好了口罩,神情严肃,好似枕戈旦待似的。再外面是几辆卡车,从卡车里传出一声声痛苦的**,军装卡车里载的是那些得了病的士兵,栖善堂的大门开着,可是这回老百姓都隔着些距离围观,也不敢靠近了,生怕那些个病啊灾啊的染到自己身上。
李宗武可在南京城闹出大动静来了,就连他的顶头上司,张司令也管不住了,这也怪不得李宗武,平日里李宗武就是爱兵如子,在战场上出生入死他第一个带着兄弟们冲上去,原先他们这支队伍的司令,不是如今的城防官张司令,原先的司令也姓李,叫李寿昌,是李宗武的结拜大哥。
哥俩都是一个村子出来的,李寿昌是从军早些,杀敌神勇,人呢又有些军事天赋,几乎没怎么打过败仗,很早就当上了官,是衣锦还乡的时候遇着了十四岁的李宗武,李宗武的爹娘都在战乱里死了,他一个孤儿,那时候人人自危,自己能不能吃上饭都不一定呢,就是想管他孤苦伶仃的李宗武,也是心有余而力不逮。
李寿昌是个有情有义的人,既然凭着自己的本事,创出了个功名来,自然想着造福乡里,又是派粮又是修房,那些个无家可归的安置好了房子,实在没活路的,就收进军中。就这样,李宗武进了李寿昌的队伍。
李宗武十四岁就从了军,连枪杆子都扛不住,但是他心里也记着李寿昌的好,李寿昌平日里对将士们关爱有加,上了战场也浴血奋战。都说兵怂怂一个,将怂怂一窝,的确是这么个道理,李宗武虽然年纪小,可是在这么一支队伍里呆久了,别看年纪小,但是上了战场却勇猛无比。
战场是最折磨人的,一天耗十天的精力,一年耗十年的心力,李宗武突飞猛进的成长,在李寿昌不知不觉的时候,就跃入了李寿昌的视野内。
直皖大战的时候,李寿昌打了头阵,李宗武做他的侧翼,两边突进,李宗武突进了敌阵,硬生生的变成了白刃战,等他厮杀下来的时候,才意识到李寿昌没突进来。李宗武这才又带着人马扭头杀去,看见了鏖战的李寿昌,李宗武从后边杀了过去,敌军虽然是大败,但是李寿昌却身中数枪。
明眼人都看的出来,李寿昌是走不出这战场了,李宗武心里也一清二楚,可他这心里难受,想起了李寿昌把孤苦伶仃的他带出小村,他才有了今天的地位;李寿昌也感动,他是怎么也没想到这个当年还是个孩童的小子,如今也成了战场的铁血军人,为了救他,扭过头带兵杀回来。
李寿昌也知道自己命不久矣,就在这战场上,当着一干将士的面,他和李宗武结拜成兄弟,直接提他做了副官,把自己一手带出来的军队,都交到了李宗武的手上。李宗武也不负李寿昌的遗愿,一路带着弟兄们浴血奋战,居功至伟,终于调到了这暂时安生着的南京城,过几天好日子。
可李宗武始终是个副官,上峰才空降了一个张司令下来,张司令心知肚明,这城防军是姓李的,不是他姓张的,底下的兵明面上都听他的,但实际上,这些个都是跟着李寿昌李宗武打出来的。张司令也知趣,大小事儿他也不过问,全交给李宗武搭理,自己也落得个清闲,整日就进出在夜总会、娼楼和酒家里,过他的逍遥日子。
如今军中爆发疫情,张司令还浑然不知,知道昨天李宗武开封条,查金钩赌坊,张司令才知道这事儿大了,李宗武这是要干嘛呀!还没等张司令想出个对应的方法来,李宗武这就又带着人到了栖善堂,他是拿李宗武一点儿办法也没有了,索性在家里一躲号称染病,怎么都闭门不出,让他李宗武闹去吧,闹出事来,他正好有机会收拾他了。
李宗武就站在栖善堂的前院里,他双手背后,身旁站着个栖善堂的伙计,端着个盘子,上面沏了杯茶,还冒着热气呢,李宗武却是视若无睹,前一个伙计已经是通报后边儿的栖善堂主去了。
栖善堂的前院里,气氛好是尴尬,那伙计战战兢兢的端着茶盘,他也不知道到底怎么得罪眼前这位军爷,他是连请了几句军爷用茶,可是李宗武却好似耳旁风似的,怎么也听不见。那伙计也不敢再吭声,怕是惹怒了官爷,拿他出气,只能盼着栖善堂主赶紧出来,好解了这尴尬之围。
前边儿的伙计一溜烟的跑到了后面的厢房,看着栖善堂主正和叫善老道两个人饮茶呢,好像遇着了什么好事儿似的。
“爷,李副官来了!要找您呢!”伙计的语气着急的很,可是栖善堂主却不慌不忙的端起茶喝了一口,看向了叫善老道。
“等的就是他!出去告诉李副官,我和堂主二人,马上出来。”叫善老道双目微闭,神情悠然自得。
伙计听得这句准话,立马就跑了出去,等他跑的没了影儿,叫善老道才睁开了眼,扭过朝着栖善堂主看去。
“虽然出了点儿岔子,但是他还是来了。”叫善老道笑了笑。
“他为何会去查金钩赌坊呢?难不成是因为虞小楼?”栖善堂主就没有叫善老道那么悠然自得的神色了。
“找虞小楼也不奇怪!金钩赌坊毕竟是他的,就像找到了栖善堂,得找您栖善堂主一样。况且昨天他那副样子,估计还什么都不知道,蒙在鼓里呢!嘿嘿嘿....”叫善老道狡黠的笑起来,像一只成了精的老狐狸似的,哪里还有先前那副仙风道骨的样子。
“不管是怎么样,不能低估了虞小楼,不可急于求成,一点点的安着计划来,一定要把他置于死地!”栖善堂主说罢站起身,他藏在面具后的双目闪过了凶光,说话的口气也变得阴狠起来。
“走!”栖善堂主大步向前,叫善道老走在后边,二人迎出门去,看着了眼前的李宗武。
“二位...”李宗武的话还没说完,叫善老道也不搭理他,径直的走过去,走出门外,李宗武心里腾起一股怒气,可他不能发作,憋着脸色跟了过去,倒要看看这叫善老道有什么花样。
反而是栖善堂主一改脸色,和气的迎上前去,笑嘻嘻的对着李宗武赔着笑脸,即便是带着面具,李宗武看着那咧开的笑,也打心底里觉得恶心。李宗武想想便觉得心寒,他和兄弟们在外出生入死,四处征战,这些人却时时都存着这样的坏心思。
叫善老道走出栖善堂的大门,老百姓们看着这李宗武竟然真把这叫善道长请出来的,一阵惊呼之后,便是屏息看着叫善道人走到了那军列卡车前,他比起双眼,掐指算起,右手的大拇指在其余的四指之间来回游走,突然叫善道人双腿一软,瘫坐在了地上,脸色也变得煞白。
栖善堂主立马跑过去扶起来叫善道人,叫善道人双手颤抖,浑身打着摆子,老百姓们都凑上来,想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儿,才能让叫善道长如此惊慌。
“来了!来了!狼顾灾星来了啊!!!!”
李宗武心里暗骂一句,但这是他和虞小楼串好的戏,他不管怎么样,得装下去,便也缓步上前,扶起了叫善道人。
“道长可有办法救我营中兵士?”李宗武的神情关切的很,这话不假,他的确着急治好这些个兵士们,毕竟他们的性命对李宗武是最重要的,至于虞小楼和他们之间到底有什么恩怨,他倒是没那么在乎。
“有是有,可是治标不治本啊。”叫善老道好似悲天悯人似的的哀嚎。
“但眼下请您一定要救活我的士兵。”李宗武站的笔挺,朝着叫善道人鞠了个躬。
士兵们的眼都看直了,这李宗武的腰杆可比铁杆还硬,他此刻能鞠躬,也让那些个看在眼里的士兵们心里颇有触动。可是李宗武低下头的那一刻,却是咬着牙,憋着火的,他明明知道这事儿就是栖善堂搞出来的,却还要低声下气的求他们,他哪里受过这样的屈辱,但是他深信虞小楼这样做是有目的,自有他虞小楼的考量,只是他李宗武只是看不透,猜不出罢了。
“好!既然李副官都行此大礼了,我先解了这燃眉之急,都怪贫道道法太浅,至今还找不出那狼顾灾星何在!才会闹得如此生灵涂炭!”
说罢,那叫善道人朝着卡车后面,大袖一挥,也不知他从袖中挥出什么,只看得漫天一阵黄烟,黄烟一下子散开,弥漫在后车厢里,然后缓缓飘下,那些病中的将士稍稍吸气,便把这黄色烟尘吸入身体,紧接着一个个的跳出车来,低下头吐出一阵阵黑色的呕吐物来,这呕吐物臭气熏天,但一吐出来,这些个士兵却都好了,一个个生龙活虎,好像压根没病过似的,纷纷朝着叫善道人是又拜又扣。
李宗武看着眼前的景象,心里是说不出的滋味儿,自己的手足兄弟,此刻正拜着毒害他们的人,还把他当做了救命恩人,这戏码不是第一次用了,可是为什么整个南京城,上上下下,却只有他和虞小楼看出了问题。
老百信又一次得见了叫善道人神乎其技的道术,又是治病救人,大袖一挥病痛四散,这叫善道人真是神仙下凡啊,有了叫善道人,老百姓也不怕什么恶病传染,一拥而上,拥护着叫善道人。
“杀狼顾!保南京!”
“杀狼顾!保南京!”
这个口号又响彻起来,栖善堂主看了看已经傻了的李宗武,低下头微微冷笑,然后走上前去,又变了副面孔。
“李副官,未免再爆发这等的疫情,希望你和我栖善堂连起一心,有你的帮助,找到狼顾灾星,铲除灾祸,保全南京不在话下!”栖善堂主声如洪钟,每个人都听到清清楚楚的。
李宗武明白了,栖善堂是要把他拉到自己的阵营里去,如果不是他多了个心思,先背地里找了虞小楼,他说不定此刻也感恩戴德的站到了栖善堂主的身边,眼前这一切都是被虞小楼算好的,但是虞小楼到底在打什么注意呢。
早在李宗武带着士兵来到栖善堂门口的时候,虞小楼就在栖善堂外等着了,这是陈家曾经的宅子,他知道里面的路,他靠在人迹稀少的后墙边儿,听得前面响起了动静,那句让他反感的口号响了起来,他就知道时候到了。
虞小楼蹬墙纵身一跃,进了栖善堂里。
有些话,虞小楼是没对李宗武讲的,他大概已经猜着了栖善堂主的身份,狼顾灾星的身份,还有目前为止整件事的来龙去脉。他没告诉李宗武,他虞小楼恐怕就是叫善道人口中的狼顾灾星,栖善堂主他就更熟悉不过了,那个身形,那个尽管尽力掩盖,却还改不掉的多年来的说话习惯,虽然他变的像是另一个人,但是到了今天,虞小楼心里的那个怀疑已经变成了肯定,栖善堂主,就是当初被他识破,逐出了涂宴楼,跟着金不涣流亡在外的小毛头。
小毛头跟着金不涣这几年,大概是把金不涣的赌术全部都学了去,虞小楼能够猜到他为什么要带着那个半脸面具,一是不会被认出来,二是他和金不涣,日本人这些人在一起与虎谋皮,他的脸恐怕早已经大变了样子。
他在四年里学到了这种赌术,不知道要受多少折磨,难怪他会那般对虞小楼恨之入骨,要置他于死地。虞小楼已经猜的七七八八,小毛头先化身掩面赌佛,在各处的赌坊聚敛钱财,不料却吸引到了胡六儿这个人。
掩面赌佛原本就是要造势,为他日后栖善堂主的身份埋下伏笔,于是将计就计,给胡六儿赌了起来,到最后还给他来了一招心慈手软,这名声是出来了,但是却被胡六儿这么块狗屁膏药给黏上了。
原本掩面赌佛使了个金蝉脱壳,假意离开杭州,实际仍旧藏身,静候着来南京城的时机,但是估计他也没想到,胡六儿竟然靠着自己找上门去,万不得已,他们把那毒药,用在了胡六儿的身上,胡六儿一死,他知道他们在杭州的藏身处保不住了,连夜就逃走。
很快南京城就出现了栖善堂,这里虞小楼倒是费了些心思才想明白,为什么胡六儿家里第二天找过去,原先是掩面赌佛的地方,就变了样呢。掩面赌佛他们压根就没买任何的宅子,他们是把家家户户都调查清了,这家今天举家外出,他们就买通下人,藏身这家,等主人们要回来了,立马换了一家,如此神不知鬼不觉的,谁也不知道到底掩面赌佛的宅邸在哪,因为他们压根就没有宅邸。
虞小楼叹了口气,先前一场怪病,城中的巨富已经站到了栖善堂的这边儿,甚至连吴崇都有些这个意思,今儿在来这么一出,恐怕连城防军都要向着他们的救命恩人叫善老道,如此虞小楼手中剩下一张牌,那就是李宗武。
李宗武是相信虞小楼的,但是今日一过,难免他在军中也要失势不少,如今军政商三股力量眼看着都要被栖善堂主攥在手中,马上就要图穷匕见对付他虞小楼了,他不可能能赢,天大的智谋也抵不过这三样。
虞小楼是来谈判的,他要等夜深人静,谁也不知晓的时候,亲眼看看这栖善堂主,掩面赌佛小毛头,到底到了什么地步。
这是虞小楼冒险赌的一步,他要让小毛头,调转矛头,去对付真正折磨了他四年的金不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