闷热的空气萦绕着这栋破败的老楼,它的院墙上斑驳脱落,墙里的那棵老枯树越长越高,已经高过了墙头,歪七扭八的延伸开来,上面的树叶长的杂乱无章,却显得病怏怏的,好像失去了生命似的,垂头丧气的挂在那扭曲的树干上。
老百姓把这座老楼围了个里外三圈,这条街很热闹,可是这栋楼却多年都没人来踏足过一步,如今它再也没恢复过当年的生气。它像是整条街上格格不入的一栋老楼,没人买下它,也没人拆了它,它就立在那里,像是垂死的老人,又像是一个深渊的入口,人人都绕着它走,路过的时候连看也不看一眼。
这老楼很久没人打理了,紧闭的大门也开始有了脱落的迹象,那门上贴着的封条也破落的看不清上面的字,似乎和门融为了一体。原先的窗户也开始破出个洞来,能与它为伴的只剩下了招人烦的乌鸦。
仅仅是四年前它还有个响当当的名字,叫做金钩赌坊,人们虽然不愿意靠近它,但却总有初到南京城的人,或是路过了这条街的过客,问起这热闹地儿的这么个冷清幽怨的老楼,似乎一眼看去便知道其中必有着一段故事。
老百姓虽然不愿靠近这老楼,但却乐于向打听的人讲起关于它的故事。
“这一大堆穿军装的,围着这栋楼干嘛?”围着老楼的人群低声交谈着,他们不明白这一栋已经被人遗忘的老楼,如何又被记起。
李宗武站在老楼的面前,大批的士兵将这座曾经的金钩赌坊团团围住,把守着大门,却始终没踏入门内,他站的笔直,双手背在身后,严肃的盯着这栋老楼,良久没说出一句话来,背在身后的手却一直搓揉着。
“原先这是金钩赌坊,老板是南京城大家的大少爷,后来金老板好赌,输的胳膊腿啊的都没了,就剩下这么一座赌坊。是南京城第一赌圣!”这边儿有个围观的百姓,凑过身子来,回答了先前那一位
“那后来呢?怎么成这样了?”他接着问。
“后来涂宴楼的虞少掌柜也不晓得怎么回事,和金老板起了冲突,两个人就赌了起来,赌的可大了,金老板输给了虞少掌柜,把这金钩赌坊都输给了他。虞少掌柜倒没要,好像知道这金钩赌坊有问题似的,就把这楼给了官爷们了。听说后来从这金钩赌坊里查出不少勾当来,但是真是假,也没人出来证实了。”
“没想到这么精彩呢?”
二人正你一言我一语的聊着,人群之中,几个大头兵过来撕开了一条通路,一辆墨绿色的军车缓缓开了进来,从人群中直直的开向了旧楼的门口,大头兵赶到车前,打开了车门,李宗武闻声扭过头去,从车上下来个人。
这人身形高挑,年纪不大,虽然略显消瘦却仍觉得他有几分神采,他走上前,朝着李宗武点了点头。
“这位就是虞少掌柜,看样子今天的事情肯定和金钩赌坊有关了,不然也不能喊虞少掌柜来了。”
人群中的看客拿手一指,另一人看去点了点头,好一个虞少掌柜,双眉微皱,眼神似正似邪,非正非邪,令人捉摸不透。这下车的人,就是李宗武专门派去请来的虞小楼。
这是昨夜里虞小楼和李宗武商量出来的一出戏,金钩赌坊他们是必定要去的,可是他二人结伴而去,太过扎眼,肯定勾起了栖善堂的怀疑。李宗武要是自己去金钩赌坊,再请来虞小楼,却又不一样了。
金钩赌坊与虞小楼有关,况且这金钩赌坊实际上的拥有者,还是虞小楼。他是把楼交了出去,可是这四年间谁也没动过,所以请他来,合情合理。至于李宗武是如何找上了破旧废弃的金钩赌坊,栖善堂倒要好好算算了。
李宗武和虞小楼,一个在明,一个在暗。
“李副官,这金钩赌坊四年前我从赌桌上赢回来就立马不要了。你请我来做什么?”
“不管你要不要,金钩赌坊名义上都是你的,如今我军中爆发了疫情,源头牵扯金钩赌坊,不请你这金钩赌坊的主人来,如何调查!”
“嘿!这跟我有什么关系这个!”
“如果跟你没关系,那恐怕配合我调查一番也没什么,就怕虞掌柜心里有鬼!”
“你丫胡说八道!”虞小楼一时着急,冲上前去。李宗武立马拿出枪来,指着虞小楼的前额,枪口顶着他的脑门。
“你!!!!”虞小楼咬着牙说不出话来。
“请!”李宗武恶狠狠的撂下一个字,一脚踹开了金钩赌坊的大门,押着虞小楼进去。
他二人刚进了门,也不知道从哪儿冒出个士兵,捂着肚子向李宗武告了假,说肚子疼的很,得立马去趟茅房,李宗武有些不耐烦,骂几句让他走了,又让士兵把守好了门口,只有他和虞小楼在这金钩赌坊里调查。
李宗武押着玉箫,枪口顶在虞小楼的后脑勺上,虞小楼撇着嘴在前边儿走着,被人拿枪顶着的感觉真是不好,尽管他知道这是出戏,可他却还是忍不住幻想李宗武手指一动,他便**四迸,血流一地的样子。
直到二人走过了阶梯,到了地下一层,再也没人看得到二人的时候,他们同时松了口气。李宗武放下了枪,把枪收入腰间,虞小楼转过瞪了他一眼,揉了揉自己的后脑勺,被枪口顶的生疼。
“虞掌柜,你说我们骗过他们了没有?”李宗武边走边问起虞小楼。
“三成。”虞小楼淡然的说着。
“只有三成?”
“你能找到金钩赌坊,他们肯定就怀疑我了。今天你又请我来,虽然咱们演了出天衣无缝的戏,但是他们也只会信三成。”
李宗武没再发问,跟着虞小楼一直向下走着,他从未来过金钩赌坊,他的军队是严禁赌博的,倒不是真的禁的了,只是士兵们最多在大营里偷着玩玩,是决计不敢跑到外面的赌坊玩的。
一来是李宗武早有耳闻,这士兵沾了赌,偷军械军资去赌的不在少数,这样的事儿一旦出了一件,风气就坏了,一传十十传百,就此就怎么着都禁不住了;二来是李宗武代表的是新政府,总要有些军人的样子,不能和前清那些老弱残兵似的。
二人一路向下,虞小楼在前边儿引路,李宗武快步跟在后边儿。虞小楼有四年没来过这儿了,他实在是不想来,也不想掺和这事,但是他昨夜一看就那些老鼠,心就再也平静不下来了,这些老鼠就是金钩赌坊地下,第十二研究所的那些老鼠,是日本人弄出来的。
有日本人做后台的金不涣回来了,那他的目标一定是自己,至少肯定包括自己,虞小楼这么一想,这事儿他就不能不掺和,他得抢在金不涣出来之前,就把这事儿弄明白了,才反守为攻。
虞小楼带着李宗武到了金不涣的房间,物是人非,里面的布置没变过,但是依旧变得破旧不堪,暗门早就被拆了,留下了一个漆黑的墙洞。李宗武走到了墙洞前,虞小楼却还没动步子,他扭过头看向虞小楼,虞小楼却先开了口。
“你不知道这底下是什么吗?”
“我知道是日本人的工事,可是更多的机密文件被运走了,所有参与调查的人都被调走了。只留下了些没什么用的文件。”
“其实没必要下去,只要你把那些文件调回来看看就知道了。”虞小楼有些退缩了,他不想再走一遍那个人间地狱。
“很奇怪,那批文件丢失了,参与调查的人我也一个都联系不上。”
“唉......下面是地狱......”虞小楼叹了口气,从李宗武的手里拿过手电,朝着漆黑的墙洞走了进去。
“文件丢了,人也没了,你们就没想着调查吗?”虞小楼有些不屑的问着。
“天下大乱,过几年就换一个当家做主的人,文件流失也不奇怪。”
“哼...哪有那么简单,这金钩赌坊就在这里,四年无人问津,李副官还想不明白吗?日本人早就买通了其中的一环,文件早就回到日本人手里了,那些调查员也早就死了。”
虞小楼摇摇头,叹了口气,这李宗武若是征战沙场肯定是一等猛将,真刀真枪,全凭着本事才能活下来,但是江湖险恶,人心叵测,他却不那么明白了。
原先通道里昏黄的灯也被打碎了,一片漆黑的通道里只响着两个脚步声和一束光,即便如此,也看不着虞小楼和李宗武的身影,他们在黑暗里前行。李宗武处处都小心,可他看去虞小楼,虞小楼好像轻车熟路似的,朝前走去,这是四年前他来过的地方,他为什么能记得如此清楚呢,李宗武想着,却没问出口。
“进去吧。”虞小楼停下了片刻,推开了眼前的铁门,这铁门后面,就是第十二研究所。
虞小楼的脑海中还能浮现出当年和白靖夜探金勾的场景,那些残肢断臂和生不如死的人,那些堆积成山的白骨,还有如一股黑潮般的涌动的老鼠。虞小楼从自己的回忆里缓过神来,眼前是熟悉的排字型工事,整齐的列在眼前的石室,虞小楼倒抽了一口凉气,然后迈腿朝前走去。
李宗武跟在身后,觉得有一股凉意绕在自己的身边,他出生入死也没有过这般的感觉,难不成眼前真是地狱不成,李宗武赶紧打消了这个念头,跟着虞小楼走过一间又一间的石室,他时不时举着手电朝着石室内看去,一间化作了白骨的尸骸堆积如山,却都不是完整的,有些是手臂,有些是人头,李宗武走过几间石室,不忍在看下去。
虞小楼走在前边儿,突然停下,李宗武看着虞小楼停下步子,走到他的身边,眼前是打开着的石室大门,即便是李宗武也注意到了,之前所有的石室大门都是紧闭着的,只有这间打开了。
“这间房里,原来是老鼠那间房。”虞小楼指了指门,李宗武的神情变得紧张,他缓步靠近了石室。
石室里什么也没有,只有一具发黑的枯骨,没有老鼠,没有他想象中的恐怖,他扭过头看向了虞小楼。
“虞掌柜,你来看看。”
虞小楼走过去,看着地上的黑色枯骨,大概已经死去很久了,是四年前他见到的那个女人吗?虞小楼想着,好在这里已经没有老鼠了,他蹲下身子,看了看眼前的枯骨,整个骨头都发黑了。
“是毒不是瘟疫,应该是被老鼠咬过,就会染上毒。”虞小楼用脚踢了踢地上的骸骨,他的脚尖刚碰到了骸骨,这漆黑的骸骨就碎成了碎片。
李宗武双手捏成了拳头,一副咬牙切齿的样子,恨不得把栖善堂主和叫善老道都生吞活剥了,将士们在外征战,保家卫国,却要被这些日本人的走狗毒死营中,他真想现在就冲出去几枪毙了他们。虞小楼好像看出了李宗武的心思,他拍了拍李宗武的肩。
“这儿也是战场,可是不能靠这个。”虞小楼拍了拍李宗武腰间的枪套。
“那怎么办?”
“这里的人心比战场上还要险恶,算错了一步,就要落入万劫不复的地步。”虞小楼这话好像是说给李宗武的,又好像是说给自己的,他要给自己提醒,一定要慎之又慎,他肯定会被置于死地。
栖善堂背后的主人,虞小楼可以确定是金不涣,可是金不涣不能露面,他还是南京城的通缉犯,但却又不对,虞小楼想着。金不涣始终是要露面的,否则他永远都不能出现在南京城,他的计划就没有了意义,那是为他人做嫁衣,像他这样的人,绝不会扶一个傀儡在前。
李宗武没有说话,他看的出虞小楼在思忖着什么,虞小楼紧闭着眼,微微皱眉。
金不涣到底在等什么呢?他弄这么一出狼顾灾星的戏码,到底是想要做些什么,是时候不到,金不涣还未到显身的时候。
“走吧。”虞小楼站起身来,冲着李宗武说着。
“去哪?”
“我要回涂宴楼而来,你该去找栖善堂帮忙了。”李宗武讶异的看着虞小楼,他一时还没反应过来虞小楼心里到底想的是个什么计划。
“去找栖善堂!?”李宗武的口气有些不悦。
“这里什么也查不出来,你该去找他们啊,今天闹这么大动静,他们已经在等你了。不过出去还得演出戏,你我不和的戏码得一直演着。”虞小楼淡淡说罢,转身迈步离去。
李宗武跟在虞小楼的身后,逐渐明白了虞小楼的用意,心想着难怪当年只有十几岁的虞小楼,可以赌赢了金不涣,把他赶出了南京城。那一幕他虽然没亲眼所见,但是此刻的他也能够看到了。李宗武心中暗叹起来,南京城的第一奇人,当属虞小楼也。
等二人到了金钩赌坊的门口,李宗武仍旧拿着枪指着虞小楼的后脑手,虞小楼面露怒色,走到了大门口,李宗武缓缓收起了枪,虞小楼一把甩开膀子,扭过头瞪着李宗武,破口大骂。
“姓李的!你无凭无据拿枪指着小爷!现在下去查也查了!看也看了!什么都没有!放老子走!你他妈个缺了八辈儿德的,瞧你丫那损样儿,就他妈差坟头冒黑烟了!”虞小楼喘着粗气指着李宗武一个劲儿的骂。
李宗武心中不得不称赞虞小楼的这演技,骂的且真,若不是他知道这是演戏,恐怕早就被虞小楼激怒了。
“滚!”李总务拿枪指了指虞小楼,虞小楼打住了谩骂,到嘴边的话又憋了回去,气冲冲的冲出人群,离开了这里。
走了一小段,虞小楼便露出了微笑,他倒要看看,栖善堂能玩出什么花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