赌坊里依旧喧哗吵闹,安静下来的却是那带着面具的娘娘腔伙计,他大概是这赌坊稍稍高一层的管理者,他锐利而细小的目光透过面具的两个孔,一直盯着虞小楼手中的那一本《点将歌》,显然他不识得这《点将歌》到底是何方的宝贝,可是既然虞小楼敢在最后掏出这个来赌,想必也是有些价值的。
虞小楼的赌本已经超出了他能够估算的价值,这一局赌还是不赌也就超出了他所能决定的范围。赌坊的原则是绝不能够亏钱,或许这个月他们赚的多了,可以给那些平时没少被杀的客人返水,让他们连赢个几天,好让这客人接着在这里玩,如果赌坊这个月有些亏损,那么即便要牺牲掉一两个客人,也要榨干他们,来维持赌坊的盈利。
可是当虞小楼拿出这一本无法估计价值的赌本的时候,这一场赌局的盈亏也就无法计算了,若是输了也就亏了二百大洋,赢了万一只是赢了一本一文不值的破书呢。这娘娘腔的心里泛起了嘀咕,凡是人皆有赌的心思,更何况这赌场里的伙计,更是浸淫多年的老赌徒,他们比起一般的赌徒更加厉害,赌的心思却是更重。
娘娘腔本不愿意和虞小楼赌的,可是他又生怕虞小楼手中的《点将歌》是个宝贝,错过了就亏大了,这小毛头在他眼里才值几个钱,万一因为他错过了虞小楼手里的宝贝,别说他自己肠子要悔青了,这金钩赌坊的老大也不会放过他。
赌徒们都是这样,明码标价的物件所带来的吸引力远远不如这种无法估量价值的物件,这与虞小楼赌,本身就是一场赌博,赌的是虞小楼手中那本《点将歌》的价值,虞小楼知道它价值不菲,可是这娘娘腔不知道,单是这心境上,虞小楼已经先胜了这娘娘腔。
“跟我下来~”娘娘腔朝着虞小楼招招手,还要在下一层。
虞小楼跟在他的身后,看着身旁脸色发青的小毛头,既然虞小楼敢赌,那两个五大三粗的伙计自然也就放开了小毛头,只是跟在他和虞小楼的身后,免得他们两个落跑。
小毛头浑身发抖的靠着虞小楼,他的呼吸急促,双头都打着颤,好像这不是去赌,而是让他上刑场似的。虞小楼看了看小毛头的神色,他在想是不是以前的自己也是这样,害怕到面色苍白,双腿连往前挪一步的力气都没有。
虞小楼比起小毛头显然要淡然的多,他没觉得害怕,只是担心小毛头,在经历那些之后,虞小楼也注意到了自己的变化,眼前的这些事,比起在千门地宫的遭遇,简直是小巫见大巫,他有什么好怕的呢,若是万一不幸赌输了,他到哪都能逃走,没几个能追的上他的。只不过小毛头恐怕就没那么好的运气了。
那带着面具的娘娘腔走在前面,已经到了地下三层的时候,他没有停下脚步,接着朝下走着,虞小楼有些吃惊,小毛头没有跟他提过这赌坊还有第四层。
第四层只有一间房子,娘娘腔推开大门,毕恭毕敬的朝着里面鞠了个躬,然后带着虞小楼和小毛头进去,小毛头显然也不知道这里还有第四层,吓得他直哆嗦,虞小楼甚至可以听到小毛头上下牙打颤的声音。
虞小楼打量着整个房间,没有赌桌,看不出一丝丝这里是赌坊的痕迹。这里摆着西洋的沙发,桌椅,用的灯也是上好的西洋灯,一张巨大的木桌后面,坐着个老头,老头白发苍苍,双目凹陷,但却有着炯炯的目光,他的白发全部被他梳到了后面,打理的精致而不适风度,他的眼神,全部都落在了虞小楼的身上,旁边已经吓破了胆的小毛头他却连看都不想看。
老头的身旁坐着像管家似的人,那人面无表情,双目直勾勾的看着前方,老头儿看向了那管家,管家转过身,双手抓住老头椅子后的两个扶手,将老头缓缓推了出来,虞小楼这才明白,老头原来坐的是轮椅。
“老大!这小子说他要拿他手里的那本书跟我赌旁边那个洗白了的小子。”娘娘腔过去朝着老头又鞠了一躬,然后俯身对老头说着。
虞小楼看着老头,他这一身衣服光看上去就知道价值不菲,可是左边的袖子空荡荡的,原本应该是右手的地方,安着个金色的钩子,原来金钩赌坊是打这儿来的,虞小楼在顺着看下去,老头的大腿往下的裤腿还空荡荡的,虞小楼这下有些担心了,这金钩赌坊的老大竟然是个残疾人,却能把这赌坊治的风调雨顺,恐怕本事比自己想的要大得多。
“什么书?”老头子的声音苍老,但却仍旧铿锵有力,他把目光转回到虞小楼的身上,虞小楼把手中的《点将歌》摆摆正,让老头能够看到那本书的名字。
老头眼神里闪过了一丝的讶异,虽然仅仅只是一瞬间,但是却被虞小楼捕捉到了,虞小楼知道这老头认得这《点将歌》,他知道虞小楼手中握着的,到底是什么样的宝贝。老头很快就变回了平淡的目光,盯着虞小楼并没有开口说什么。
虞小楼意识到眼前的这个残疾老头儿绝对是对赌中的高手,他极力掩饰着自己的情绪,不让虞小楼有一丝丝机会捕捉到,一旦虞小楼看出了这老头儿打心眼里想要这本《点将歌》,他也就落入了下风,无论接下来赌什么,怎么赌,他都失了心境,完全被对手掌控了节奏,无法再制胜。
“赌吗?”虞小楼明明已经注意到老头眼内闪过的光,却仍要假装看不出。
赌博赌到最后的时候,当一切千术、布局、手法都没有了用武之地,便是人与人之间最终的较量,是人心之间的对决,所有的情绪,心思都要极尽可能的掩藏,绝不可暴露出来,甚至要努力看破对方的心思与情绪,谁被看穿,谁就已经输了一半。
“赌”老头只是平淡吐出了一个字,他的眼内毫无波澜,似乎与之前没有一丝一毫的差别,好像和虞小楼赌一把只是一场他无谓输赢的游戏。
“赌什么?”
“你看我这样子,没手没脚的,太复杂的也玩不了了,就摇骰子比大小,你看行吗?”老管家把老偷推到了中间的桌子的一端,虞小楼坐在了老头对面的另一端。管家从桌子下拿出两副骰盅来,一副放在虞小楼的面前,一副摆在老偷面前。
管家打开两副骰盅,里面都只有一颗骰子,他这样做是让虞小楼验验骰子的真假,虞小楼却没验,他不懂赌博,若是真要出千做手脚,凭这老头的本事,绝不会用灌水银这种低劣的手段,要是别的手段,虞小楼也验不出来。
“我们赌三把,两胜者赢,若是平了就接着赌。”
虞小楼点点头,规则很简单。
虞小楼合上了骰盅,轻轻举起,右手左右摆动了三下,然后缓缓的放回了桌上,他不懂什么摇骰子的诀窍,他全凭运气在赌。他的眼睛却死死的盯着老头,他觉得老头没那么简单,一定有他没看出来的东西,一定有!
老头举起仅有的那只安了金钩子的手臂,用那金钩子轻轻敲了一下骰盅,然后就停了下来。虞小楼极力克制住自己的惊讶,老头子就这样敲了一下,就能当做摇了骰子吗。虞小楼沉住气,自己打开了骰盅,他先瞄了一眼,里面是个六,在虞小楼背后站着的小毛头长舒了一口气,这一局至少不会输了。
管家替老头打开了骰盅,虞小楼看去,老头儿摇了个五,恰好比他小一点,这第一局,虞小楼先赢下了,虞小楼想长舒一口气,可是他忍住了,他绝不能有任何的情绪波动,他看了看老头,老头却还是那副神情,输赢在他的眼内丝毫完全无所谓的样子。
虞小楼身后的小毛头却涨红了脸,他就差要欢呼的叫出声了。
“加油啊!小楼!再赢它一局!”虞小楼没有理会小毛头,他觉得不对,他看着坐在对面的老头毫无反应,让管家接着盖上了骰盅,等待着虞小楼。
虞小楼合上骰盅,照常举起来,摇了三下,然后放在桌上,虞小楼压根不关心自己是摇的如何,他要看穿这老头儿到底打的什么心思,只要看穿了老头,就不怕赢不了他。虞小楼将骰盅打开,他摇了个五,算是大数,可是虞小楼心里知道这一局他输了。他深信老头也还未看穿自己,不会这么轻易的就让自己赢了走人。
老头又是轻轻敲了敲了骰盅,然后就不再碰它了,虞小楼把手放到了桌子下面,他的手心里都是汗,却不能被老头看出来。
管家揭开老头的骰盅,一切如虞小楼所料的那样,老头摇了个六,又是恰好只比虞小楼大一点,虞小楼输了第二局。
“啊!!!!”身后的小毛头抱头哀号,他双手紧紧的抓在虞小楼的椅子上,他的命运就要在第三局被决定,他馒头的冷汗,死死的盯着虞小楼面前的骰子,嘴里喃喃的不停祈祷着,好像把天上的神仙说了个遍。
虞小楼已经知道了玩骰子他是无论如何也玩不过老头的,局面都在老头的掌控之中,第一局是试探,让虞小楼赢一局,如果虞小楼喜形于色,老头一眼就看穿了他是无名小卒,赢一局就得意忘形,自然会拿下他。
正是因为老头还看不透虞小楼,所以第二局虞小楼必须输,这样才有时间让老头儿继续观察。这第二局的输已经在虞小楼的意料之内,他也没表现出任何的情绪来,他猜着老头应该还未能看透他。
老头儿是识得《点将歌》的,他知道《点将歌》是多少任抢夺的东西,能在虞小楼的手里,他正是顾虑虞小楼也不是个简单的人,更何况敢拿《点将歌》来赌的虞小楼,自然也是知道它的价值的。
虞小楼也是知道这一点的,对摇骰子没有一点本事的他,这是他唯一的赌本,也是他有可能赢这老头的唯一机会,他在迷惑老头儿,而老头儿要极力看破他的迷惑,找到本质。两个人都在熬,熬到另一个无法再演饰的时候,这一场赌局才会结束。
这第三局,虞小楼心里已经有了答案,他未看透老头儿,老头儿也没看透他,这一局,会是平。
虞小楼举起骰盅,摇了三下便放下了,目光始终没有离开老头,老头仍旧只是轻轻敲了敲骰盅,他望着虞小楼,二人的目光对视,却都没有丝毫的变化,似乎目光都穿过了对方的身体,可是却都在演饰。
管家打开老头的骰盅,老头摇了个三,虞小楼想也不用想,他缓缓打开了骰盅,必然也是个三,这一局,如虞小楼所料,平了。
二人都是一胜一负,平局了就要接着再赌,小毛头的心好像悬在了半空,下一刻是上天还是坠地,谁也说不准。小毛头面色发白,他咬着嘴唇,这无疑对他是最难受的折磨,他只觉得喘不过气了。
“看样子,你我还要在赌。”老头看了看平局的场面,对着虞小楼说道。
“好啊!”虞小楼也淡淡回他。
虞小楼挥臂举起骰盅,他他这回摇也不摇,停在了半空中,便放了下来。虞小楼想要使诈,他一副自信的样子,身子也坐直了些,这些却都是虞小楼故弄玄虚的伎俩,实际上这骰盅的内摇的到底摇的是几,他也不知道。
老头儿盯着虞小楼的一举一动,这一次他没有摇三下,老头虽然没有表露出什么来,但是虞小楼还是注意到了,他盯着老头那敲骰盅的那只金钩子,他发现老头这次没有那么轻松果断了,他的金钩子停留了片刻才敲了下去。
虞小楼打开骰盅,管家也帮玉老头儿打开了骰盅,两个五,仍是平。
小毛头只觉得自己要昏厥过去了,怎么会又是平,太邪门了。虞小楼却知道这是老头的本事,老头儿在没看穿虞小楼之前是不会妄动的,虞小楼摇几,老头就会摇出几来。老头儿浸淫赌博多年,正是多疑的本性导致他和虞小楼僵持不下。
虞小楼突然意识到每次都是他先摇的骰盅,可是这样正中了虞小楼的下怀,老头儿要看虞小楼摇出什么,他才好跟着摇出什么,所以总是等虞小楼摇完他才会摇。而虞小楼也担心老头如果先摇了骰盅,他无法得知老头摇的什么,一把之后就会露出破绽来。
他要抢在老头前面摇骰子,却又不能表露出这份抢的心思来。虞小楼放在桌下的那只手的手心心已经满是大汗,汗珠顺着他的手指往下滴。他不能抬起这只手,不嫩被他老头看出来他的紧张。
一局又接着一局,每一局都是平,小毛头已经瘫软在了一边,他实在无法再看下去了。每一个平局对他都是折磨,告诉他他的命运仍然悬而未决。老头的心里也有些焦急了,他仍旧没法看出虞小楼的心思,虞小楼看出了老头儿的心思却没有制胜的法子。
这是一场心性的较量,两个人都在熬,虞小楼要熬到想出个制胜的法子来,老头儿要熬到看穿虞小楼的心思,他的目光始终都没有离开过对方,每一个动作都有可能暴露自己的想法、情绪。
这已经是第十局了,虞小楼想要举起面前的骰盅,但迟迟没有动手,他有些熬不住了,他缓缓伸出手去想要拿骰盅,却把桌上的玻璃杯打翻在地,玻璃杯在地上变成了碎片,老头望向虞小楼,他知道虞小楼开始紧张了。他对着虞小楼露出个笑容来,他知道虞小楼输了。
虞小楼摇完骰子,放在桌上,他的头上已经渗出了冷汗,管家替老头打开了骰盅,是个五,老头满意的望向虞小楼,虞小楼擦了把头上的汗,长舒了一口气。
他缓缓的站起身露出个意味深长的笑容,揭开了骰盅。
“放人!!!”
老头吃惊的望向虞小楼的骰盅,里面正安静的趟着个骰子,正朝上的那一面上,有个六个青色圆点,虞小楼摇了个六,他赢了,老头儿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