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处置废太子李贤的诏书下达,太子怀逆,流放巴州。
在侍郎宣读诏令的时候，武则天脸上麻木得就像是一块铁板，没有眼泪,亦没有悲伤。原东宫的属臣也一并遭到了清算,或许是武则天并不想制造太多的杀戮,也就没有借机铲除异己。
宋玉已不记得自己有多久没有回过大明宫,颇有种物是人非之感。对于李贤谋逆之事，她亲身参与到了其中。兵器甲胄不是假的，李贤利用了婉儿也不是假的，明崇俨的死定然也是他做的，那么他想造武则天的反也不是假的。可他是儿子，首先是儿子,才是臣子不是吗？
宋玉深知此事若一定要论及对错，李贤便是大错特错。虽然她对武则天的语气不好,话说的重,可李贤的确是犯了谋逆罪，也不是武则天存心陷害于他。
一个曾经风流倜傥且成就卓著的皇家郎君就这样被废黜，并被流放到蜀地巴州的穷山恶水中,将来就要在一所破败的皇家行宫里苦度余生。那里有高山流水，却四季闷热潮湿,遍山的竹林终日被笼罩在连绵不绝的雾气中。
宋玉知道每个人的结局,甚至于包括自己。历史就像是一个轮回,也像个说书的人。每个人说出来的过程都不同,结局却都一样。既然结果相同，过程如何又有谁会关心？
就拿李贤谋逆而言，后世栽赃给武则天又如何呢？李贤又不可能因此而活过来，历史又不可能因此而改写。
说到底，只是没人可以为武则天正名。
念及至此，宋玉便觉莫名的哀伤，她的婉儿，也同样是没人替她正名。
雪一片片落下，落在颈子里，透心的冰凌。
忽而，一件风麾罩在了身上，宋玉扭头看去，见是武承嗣，不由笑道：“多谢。”
武承嗣扫了扫身上的雪，“今年的雪来的特别早。”他见她没有和自己说话心情，一个劲的往回看，似在等什么人，微一思付便即明了，宽慰道：“婉儿要陪着天后，天后不来，她也来不了。”
宋玉微微一愣，瞧瞧，连他都知道自己在乎婉儿，也难怪武则天把她盯得那么死。换了平日，宋玉定是要反驳辩白，今日却没了心情，想想由得他们去好了，自己钟爱婉儿，难道有错么？
“太平，快来了吧。”说话的是武三思，再度进宫，宋玉方才关心则乱，尚未留意，此刻才知他回来了。
宋玉没答他话，反是将他重又打量来，原本土拉八几的武三思，去了西域磨炼数年，如今可是生得愈发硬朗。说不得有多帅气，却不失男儿刚强。话说回来，当初闹了贺兰氏的事，牵扯到了常乐公主，他还被当成疑犯给那些功臣元勋折磨了一番。可事情结果明显有利于武家，他好好地魏国公不做跑去了西域，将国公之位拱手相让，到底是怎么想的？
宋玉眼珠子滴溜溜直转，又看了看武承嗣，似乎是明白了什么了。“武小三，这回我娘赏你什么爵位哩？”程务挺在夏州屡建功勋，武三思跟了他数年，此番重回，魏国公是没戏了，但起码老娘不可能会亏待了他。
果然，武三思闻言双眸一亮，笑道：“天后提携，我现在任右卫将军，兵部尚书。”
宋玉装作惊讶道：“呀！那你可不得了哩，你那右武卫将军职，不就和薛绍一样？一共就俩，你们可都占全了。”她一边说着一边留意武承嗣的面色，但见他只是涵涵而笑，便觉此人真不简单。
宋玉并不打算放过他，忽然拉住他的手臂亲近道：“大表兄，你呢，你除了爵位，我娘赏没赏你什么实权官位哩？”
武承嗣突然得她亲近，不禁面红，答道：“升了秘书监。太平，不是魏国公，是周国公了。我承袭了祖父的爵位。”
宋玉微楞，旋即明白，故意笑言道：“我娘让你管藏书和编校？就你这学问？秘书监，唔......我倒觉得很合适婉儿。”她这后半句出自真心，如今婉儿不就是武则天的秘书么。
秘书监检校侍中，曾经魏征也做过，文臣大官，但远不及武卫将军掌着宫中禁卫。武承嗣偷瞄一眼武三思，沉默不语，也不知在想什么。倒是武三思，仿佛不觉，插话道：“你还真别说，其实大哥的文采也不错，自咱们入京之后，姑母也有着名师教导。”
宋玉笑笑，暗付这两兄弟志不在此，老妈的盘算也不仅仅是勋贵爵位。别说武卫将军了，便是秘书监，未来也可能会是宰辅之尊。有些官职看似不起眼，却是将来位极人臣的踏脚石，中央官场的门道，早在上一世她就摸得一清二楚。
现在将这几兄弟放个不起眼的地儿，却又是内廷近身官职，武则天的用意明显不过。宋玉故意撇了撇嘴，撒开武承嗣的臂膀，“文采再好，好得过那些自幼熟读圣贤道理的士子？”
武承嗣只当她是戏言，笑而不语。
武三思忽然嚷道：“太子来了。”
宋玉顺目看过，但见李显依仗驶出宫门来。李显当先，身穿明黄色的蟒袍，大刀阔斧的走着，颇具威风。他把依仗晾在宫门口，远远的就叫道：“太平！”
宋玉这回是真的撇嘴了，不屑的低哼一声，站在原地也不去迎。武承嗣和武三思却和她不同，慌忙撇了她去迎驾，左右伴着李显见礼寒暄。
“太平你也来啦，二哥还有一会儿呢。”李显笑嘻嘻的说着，搓着手哈着气。
宋玉白了他一眼，没好气地道：“你好似很开心的样子嘛。”
李显没听出她的揶揄，道：“二圣准了我的奏本，给二哥添加了不少春冬衣物，还许了二哥原来的仆从跟随。”
宋玉尚未接话，武承嗣已在旁叹道：“毕竟是穷山恶水之地，以后想再见一面也难了。”
李显闻言一愕，旋即暗了暗双眸。宋玉暗骂他“没心没肺”，嘴上说道：“蜀地自先秦开发已久，哪儿有你说的那么穷乡僻壤。巴州山明水秀，有峨眉，瓦屋，都江堰，正所谓关中左崤函、右陇蜀，沃野千里，乃天府之国也。”
她这话一出口，让三人齐齐惊震，纷纷把目光都靠在了她身上。宋玉见他们愣的跟傻子一样，还道他们不信，不由生气道：“难道不是吗？苏秦不说过，大王之国，西有巴蜀、汉中之利，田肥美，民殷富，沃野千里，蓄积饶多，此所谓天府，天下之雄国也。又不是我说的。”
“太平！”武承嗣这一唤，把宋玉吓了一跳，却听得他啧啧称奇道：“以前怎么没看出来，咱们太平这般有学识。你这是哪儿的话？苏秦对秦惠王说的么？”
“是战国策吧，太平你也看战国策？”武三思追随程务挺，也学到了不少知识。他讶然于连士子都不屑看得书，怎么太平也会碰。
李显惊讶之余，猛地发觉小妹大不简单，平时咋咋呼呼的，敢情原是真人不露相。他本就怕这个小妹，如今更是心生敬意。
宋玉尚不自知自个儿让他们刮目相看了，只是淡然道：“为何不能看？写得挺有的意思啊。”
她不知自汉武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之后，《战国策》这本书就被斥之为“邪说”，只因此书的言论与儒家不合，其中思想离经叛道，全是纵横权术。
“能看是能看，可别让阿耶晓得了。”李显身为皇子最是明白，学习纵横，为士大夫所不齿，既是不齿之物，更是人人不屑，试问谁又会读这样的书呢？
宋玉犹似不解，耸肩道：“我就是随便看看罢了，你紧张什么？”说着又瞧瞧仍是惊疑的武承嗣和武三思，随口道：“我说你们几个，将来可都是要治国平天下的人，你们也读读呀。我倒是觉着《战国策》里面有不少值得你们学习的地方。就拿二哥此事来讲，他和楚穆王就差了......”
李显骇了一跳，慌忙摆手打断她道：“太平，可别说了。”
宋玉本想说李贤做得并不好，还不如楚穆王，但见李显一脸惨白的样子，脑子一转，立即醒悟过来，不由得紧了紧风麾，扯嘴道：“行，不说了，就当我没说过。”
李显松了口气，乖乖不得了，看来《战国策》当真邪门，瞧小妹这一肚子的怨气，怕都是看书看来的。
武承嗣和武三思相望几目，各自思量。
宋玉也觉着有些不妥当，为方才的话有些后悔，她确实最近脾气很大，心有怨愤，却没想到连这些话都不能跟他们讲了。
“显哥哥是愈发稳重哩。”宋玉真心赞赏，当了太子果然不同，也懂了谨小慎微。
李显尴尬挠头，忽闻武三思惊喜叫道：“来了来了，出来了。”
三人随目望去，远远瞧见似是李贤一行迈步而出。当先是赵德胜领着一帮宫人，瞧不分明。几人忙迎奔而去，奔至中途，宋玉却戛然止步。
原是李贤旁伴了两人，一是李旦，二是上官婉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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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国策》大家可以百度一下。
这里要科普的，其实此书真的很神奇。还记得多年前有部引进片《明成皇后》，小时候的明成不得宠，于是关起门来读史书，其中有一本给了特写，就是《战国策》。待到她开始出场，一路披荆斩棘，结局虽不美好，但大体与朝鲜史差不多，至少是把大韩帝国给创造出来了。
我当然不是因为这个电视才提这本书，只是提到这本书而想到了。
历史上帝王权术玩的特别厉害的人，大多都是对此书理解甚深。
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之后，凡是其它学派的学说都是被贬斥的，所以士大夫们都不屑于去读它，但谁又能确定一些人不会自己看，反正没限制对不对？
春秋战国，百家争鸣，各学派鳞次栉比，言论相当自由，对决相当精彩，那时候儒家算个毛球（对不起，我不是讽儒）。
哎呀，想想就特别兴奋，以后一定写本秦妈版的战国策。
哎呀，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还是睡觉吧，明天打羽毛球去。
这两天跟失恋了一样，过几天心情好了给大家说说我肿木突然有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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