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止再醒过来的时候,她的床边空了,再没有宛宛跪坐在她床边,替她擦汗,替她扇风。
他们再一次踏上追寻顾舒尘的路程。
只是这一次,马车里没了那个叽叽喳喳的声音,也没有一个人靠在自己肩上,笑着喊她:“世子,你瞧外面的山,一座连着一座,有那么那么高~”
姜止总是在哭,她好像一生的眼泪都在这一天哭完了,原先她以为自己是一个不会轻易陷入愁绪的人,现在才知道,只是那时候她的软肋不够多。
她有时候头靠着马车边上,有时候斜斜地躺在马车里,有时候睡觉躺在床上的时候,她总是在哭。
后来眼睛哭坏了,看马车里总觉得里面有黑影闪来闪去,她知道,自己必须得止住眼泪了。
再哭下去,她没多久眼睛就要全部瞎了。
可她心里难受,若是连哭都没办法随心所欲的话,岂不是要把那些痛苦都硬生生地憋在心里?
鹰羽卫护送着姜止,一直出了宣国边境,跨过了好几座小国的城池,终于找到了一点儿顾家军存在的痕迹。
是战争,一场才发生没几天,在靖国国土上的战争。
城墙上被炮火炸碎的地方还没有修复好,城墙上的守卫也都穿着顾家军的铠甲,姜止知道,这座城被攻下来了。
“鹰羽卫!那是咱们的将士,那是鹰羽卫!”
“开门!快开门,为首的是瑞王殿下!”
顾家军大开城门,迎姜止进去。
周围的长街上似乎还沁着血腥的气味,街道萧索,两边的商户大门紧闭,每一个人敢开门迎客。
空气中都是一股紧张的、不敢松懈的气味,似乎只要稍一松懈就会有性命之忧。
姜止身后的铁骑“嗒嗒嗒”地穿过街市,她分明听到了许多门窗关上的“哐啷”声,还听到了妇人紧张的呓语,小儿的啼哭,以及壮年男子的愤慨。
对于这些百姓来说,他们,是一群豺狼,一群把自家国土拆解果腹的豺狼。
“动静小些,我们……赶紧离开这儿吧,继续赶路。”姜止吩咐。
周敢言不解:“可这里是城镇,有上好的酒楼和吃食,咱们不在这儿休整一番吗?”
他们舟车劳顿,好不容易遇到一座还有些繁华的城池,怎么着也应该停下来歇一歇呀!
姜止摇摇头:“战争无情,刀剑无眼,我不能在这些地方耽搁一刻的时间,将军还在刀尖上舔血呢,咱们加快赶路吧。”
其实,她是不想待在城里打扰了这座城池的宁静,他们待在城里一刻钟,城里的百姓就会多一刻钟心慌。
众人都没有怨言,又起身赶路。
到下一座城池的时候,那里的战争刚刚结束不到三天。
城墙上的伤员都还没全部搬下去治疗,空气中满满都是一股血腥和硝石的味道,鹰羽卫的铁骑踏入街市,引发了一路的鸡飞狗跳。
“又打仗啦!”
“快快快躲起来,又打仗了!”
“他们杀进来了!”
“哐当!”
一路上的民宅商铺甚至都没来得及关上大门,大家慌忙地藏起来,生怕被他们看见。
街市的正中间,还坐着一个嚎啕大哭的幼童,瞧着不过三四岁的样子,扎着两个羊角辫,哭的天昏地暗。
估计是父母慌忙地逃命去了,一不小心把这个幼童落下了。
“别哭咯,别哭咯~”
姜止把幼童抱在怀里,朝他温温柔柔地先:“是不是想要娘亲?你别哭啦,在旁边等一会儿,娘亲很快就来接你了~”
她把幼童轻轻放在一边店铺的店门口,朝后面的鹰羽卫招招手:“走吧。”
周敢言凑过来问:“咱们……还是不歇吗?”
“不歇了。”
他们继续赶路。
刚刚经历过战争的城池是衰败的,能存活下来的将士都受了很重的伤。
她越看越心惊,生怕将军也要遭受到这样的伤害。
他们远远看到第三座城池的时候,战争还没开始。
姜止骑着高头大马站在山巅之上,身后跟着黑压压的鹰羽卫,她睨眼看着前面的城墙和城下的将士,心里松了一口气。
“这场战役还没开始。”姜止勒马转身往山下走:“咱们速度加快些,没准儿还能赶上这场战役。”
“是!”
鹰羽卫将士个个都是天生的战士,理应要在战场上厮杀,一闻到空气中的危险味道,他们都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
军队行进到山半腰。
仗,打起来了。
“动作快点!”周敢言夹紧马腹:“留下十人小队护送瑞王殿下,其他人快马加鞭去支援顾家军!”
“是!”众将士声音洪亮地回。
“你也去吧,”姜止在马背上被颠的直反胃:“周大哥,你有打仗的能力和经验,不必待在我身边,我有他们就行了。”
周敢言犹豫两瞬,又说:“再来一小队的人护送瑞王殿下,其余人,跟我下山!”
大部队走远了,姜止在后面速度稍微慢一点,也是快马加鞭地往那边走。
她身子经过这么多天的车马劳累,已经再受不了这样的折腾了。
累,浑身都很疲倦,每一根骨头都在叫嚣着要罢工,脑袋也昏昏沉沉提不起精神,如果不是因为前方有将军在等着她,她早就从马上摔下去了。
等到姜止的这个小队到达战场,她突然听到一声沉重的鼓声。
“咚——”
哀切又沉重,像是在祭奠什么人。
“哀报!”
有人高声喊:“哀报!”
哀报?
姜止浑身一颤,努力捏紧手里的缰绳才没让自己从马上掉下去。
谁的哀报?
他们说,顾将军,去了。
“谁?顾将军?”
前面周敢言带着一小队将士涌出来,周敢言喊:“瑞王!你快过去一趟吧,他们说将军有难了,可能……极可能丧命了!”
姜止双手紧紧地攥住缰绳,一夹马腹往战场里跑。
这场仗已经赢了,靖国守城池的将士不是被俘虏就是受伤或者丧了命,姜止一路朝前狂奔,走到城门前面,问:
“将军呢,将军在哪儿!”
周敢言从后面跟上来:“顾将军开战前为了稳固敌方将士,他只身一人去敌营里了,后来顾家军攻入城里,刚刚城破了,那守城的将领在高墙之上,当着所有人的面,一刀一刀刺破了将军的心脏!”
于万军面前,一刀一刀刺穿他们的主将,这不仅仅是在挑衅顾家军,也是想灭了顾家军的气势。
他们主将已死,其他的将士能成什么气候?
姜止脑袋里昏昏沉沉,她努力凝结思绪:“周大哥,你同孟春一起收拾残局吧,我,进去救将军。”
周敢言领了命:“来两队鹰羽卫,护送瑞王殿下进城!”
城门大开,姜止跌跌撞撞地从马上滚下去,两个将士一左一右地搀扶着她往城墙上走,姜止脸色虚白,唇色也很淡。
像是……
两个将士对视一眼,心里都有种不好的预感。
“派军医跟着,”一个将士用口型小声的朝旁边喊。
城墙上那个挟持顾将军的贼人已经没了身影,连同将军一起,他们都不见了。
姜止挣开他们的搀扶,往墙边的一处的那一大滩血迹扑过去。
血,还是热的。
这么大一滩血,如果全是从将军身上流下来的,那……估计已经凶多吉少了。
她跪在那一大滩血迹面前,双手捂脸,大声嚎哭起来。
“将军——将军……”
“全力在城中搜寻顾将军!”
楼下传来孟春的声音:“每一处都仔细翻找,将军此刻身受重伤,情况紧急!”
对,还不能这么快放弃。
“去,去找将军。”她这句话说出来已经有点接不上气了,仿佛有人扼住她的喉咙一般。
整个城池都被翻了个底朝天。
还是没有找到顾将军。
他们心里都清楚得很,顾将军受了那么重的伤,如果这么久还不及时治疗的话,那,已经没得救了。
“啊——”
一阵撕心裂肺的女声自绵城的城墙上传来,那声音当中的颤抖和痛苦,让他们听到都要为之心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