软轿此时便缓缓慢下来,从正门一边的角门进去,那轿夫抬进去,走了一射之地,将转弯时,便停轿一齐都退出去了。后面的婆子们也同时都下了轿,赶上前来。
然后又另换了七八个一式衣帽周全,容貌端正的年轻小厮上来,王珞猜想着这些个小厮便是姜府的屋里人了。
这些小厮复抬起轿子,众婆子跟着步随至一垂花门前落下。众小厮退了出去,螺女和冷桃忙过来打起轿帘,王昌家的一侧扶着王珞下轿。
王珞扶着王昌家的手,进了垂花门,两边是抄手游廊,当中是穿堂,当地放着一个画珐琅牡丹大理石的大插屏。
转过插屏,小小的三间厅,厅后就是后面的正房大院。正面五间上房,皆雕梁画栋,两边穿山游廊厢房,挂着各色鹦鹉、画眉等鸟雀。
穿错而过后,又入得一三进院内,台矶之上,坐着几个穿粉衣月白下裙的丫头,一见他们来了,便忙都笑迎上来,说:“刚才老太太还念呢,可巧就来了。”
丫鬟们福身见礼,又从里头出来一个满头银丝的老仆妇,一身暗杏素色褙子,急急走出来瞧见了姜氏,脸上便立时笑开了一朵菊花。
姜氏也十分动容,红着眼不由上前一步,那老妇便拉着姜氏的手道:“果真是五小姐,五小姐您果真回来了!多少年了,都多少年了……”说着说着竟忍不住老泪纵横。
她一旁的一个穿着紫色裙裳的高挑俏丽的丫鬟,不由笑着提醒道:“辛妈妈,哪里还是五小姐。如今是姑奶奶啦!”
辛妈妈连连点头,哽咽道:“糊涂了糊涂了……”
这么一顿后。姜应安不敢耽搁,忙又领着众人进了去。刚一进房,跟在其中的王珞便瞧见迎面几个秀丽的丫鬟搀出来一个约莫六十余岁,一头鹤发,眼角深纹,眉目却十分矍铄。身子一点也不佝偻,端得挺直,穿着肉桂色绣银素锦缎对襟长褂,一头圆髻梳得一丝不苟,盘于一支浮雕寿字花卉蝙蝠大如意翡翠簪之下。
王珞便知道眼前的人必然是黄老太太无疑了。姜氏的娘亲,她也听说过一二,姜黄氏。眼前的人年纪岁数都是这般,衣着打扮虽不如柯老夫人那么讲究,却也富贵大方,论精神气,也是黄老太太更胜一筹。
果然姜氏刚刚红了眼,此刻就泪水扑簌了,急急上前。和黄老太太抱作一团,哭得一时。
待旁人劝下来了,黄老太太抹了把泪,道:“这么多年。也总算把你盼回来了……”正说了几句,她的目光又投向了姜氏的身后,正看着王珞。泪痕未干的脸上就绽开了笑意,道:“妩娘。这便是你那丫头吧?”
姜氏连连点头,接过女婢送来绞好的帕子擦了泪。冲王珞道:“可还愣着,还不来拜见你姥姥。”
王珞这才回过神,刚刚也是没想打扰她们母女际会,这才没出声,如今得了令,自是不敢迟疑,裣衽上前,就冲黄老太太直直拜下去,规矩的磕了一头。
黄老太太忙唤身边的女婢将王珞搀起来,拉着她的手,亲热的道:“好丫头,你多大岁数了,名字是哪个,来了这扬州,路上可还挨得?”
王珞见黄老太太一连串问了这么多,虽然有些头大,却也不敢怠慢,一一回答,莫不详细。
黄老太太满意的点了头,又摸了摸她的头,十分温和的道:“倒有几分妩娘少时的模样……”这么说后,便径自将王珞拉到身边,一边向她介绍旁人。
王珞也是这会子才得空见了这厅堂里头,才发现原来厅堂里头并不只有黄老太太和一干丫鬟侍婢,还有一些不认识的妇人。
先是到一个穿着胭脂红樱花薄绸衣衫,梳着桃心髻,生得丰腴妩媚的妇人面前,黄老太太指着道:“这是你二舅母。”黄老太太又引见了三奶奶和四奶奶,一个生的高挑削瘦,凤目炯然,另一个中等身段,圆脸柳眉,十分和气。
又指了她们身边立着的两个少女,一个十四五岁,一个十一二岁,都是粉腮皓齿,年长的更为秀气些,年幼的杏目盼盼,都十分灵巧可爱。
“这是你丛萍姐姐,丛雅妹妹。”
王珞一一拜见,二奶奶给了一串玉石翡翠坠子,三奶奶是一支玛瑙鎏金簪子,四奶奶则是一只碧汪汪的翡翠镯子。
姜氏也给了丛萍和丛雅两姐妹各一只嵌宝石双龙纹金镯,挺是厚重,王珞瞧见两姐妹露出了一丝欢喜。
这么引见后,自然要带了众人去瞧病重的姜老爷,出了这厅堂,又绕了几处廊道。黄老太太一直将王珞带在身边,一边说话,一边说这姜府的景物。
王珞留了神瞅了瞅,感觉这姜府虽然格局不若荣德公府那么磅礴,倒也十分精致富态,有些地方甚至更觉穷奢些。
不知不觉就又入了一院,众人进了去,早有丫鬟婆子迎了上来,打门帘子引了进去。
里头俱是一式小叶紫檀的傢俬,入了内室,床榻上的葛纱帘子撩起来了,几个丫鬟婆子服侍在侧,里头的锦被中躺着一位老者。两鬓染霜,神色不济,双眸凹陷,一看便是久病老人的模样,让王珞微微有些动容。
姜应安之前还说的是病情有了好转,但眼下看,却还是十分惊险的,如此想来,之前的景况只怕更差。难怪要传家书,让子女速归了。
黄老太太上前,有丫鬟忙布置好软凳在侧,她拉着姜老爷的手,道:“老爷,妩娘和老大回来了。”
姜老爷的眼睛原是半阖着的,听了这个,眼珠就微微动,似乎说话有些费力,却还是说道:“妩娘……妩娘她还知道要回么……”
屋里气氛一滞,王珞也听出这话音虽然虚弱,但也语气不佳,明显不是她所想的那样待见。那是什么事,姜氏惹了姜老爷不待见呢。
王珞正困惑的当头,姜氏已经上前,正欲跪在床畔,黄老太太却拦了,她转头又冲姜老爷道:“老爷,好好的,怎么又说这样的话,妩娘难道从上京城里下扬州来,哪是容易的。你再要这么说,倒要惹得孩子们见怪。”
黄老太太轻轻的嗔怒,却也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只是姜老爷似乎没听到心上,反而颇有些费劲的哼唧一声,别过头也不看姜氏,只呐呐道:“爷府里的女儿,可没的让上赶着去做小,你且去吧……”
声音低微,但屋里头的人谁不是听了分明,王珞微怔,竟想不到是为了这事在计较着。说起来姜氏当年去给王元贤做侧,算不得太辱没了姜氏。
虽然当年姜老爷还是五品官,但到底给国公做侧夫人也不算低就,只是到底王元贤是在姜府养了那么长的时间,可能在姜老爷心目里头,让他喜欢的表妹做侧本就是砸了他这亲舅舅的脸子。
再者,后来姜氏带着洋洋嫁妆北上,偏还没能落到侧夫人的名分,沦为妾侍,究竟是折辱了。听闻姜老爷也是读书人出仕的,想必把这些看的重,难免迂腐些,竟就将这恼怒记恨到了现今。
屋里头的几个妯娌奶奶,原本对姜氏是带着几分尊敬的,到底也是国公夫人,就算风闻些旧事,也没放在心头,如今姜老爷却又这般直白的将姜氏的往事牵扯出来,还带着训责,这几个妯娌心里难免有了看笑话的心态。
甚者,姜三奶奶已经轻翘起唇角,一副不以为然,四奶奶面色不显,二奶奶似笑非笑。
黄老太太听姜老爷这么一说,就皱起眉,沉声道:“老爷病糊涂了不成,咱们妩娘何时是做小,如今可是名正言顺的国公夫人,虽不诰命,却也贵不可言。老爷休得如此排喧,叫那些小辈们听了,倒要轻看了。”
说时,黄老太太凝目斜视了那几位奶奶一眼,又拉着姜氏到跟前,道:“你素来是我最喜欢的丫头,若谁敢低看了你半分,我可是不答应的。”
这话不轻不重,却也是一种点醒,姜氏心如明镜,自然露出感激的神色。只是目光落到姜老爷的后背上,不免黯然,又有了垂泪的趋势。
黄老太太拍了拍她的手,宽慰道:“无须同你爹置气,他病了这些年月,脑子混不清楚了,胡言乱语了这些,倒要你伤心。”
姜氏垂首,几分惭愧的道:“爹病了这样久,女儿都没能侍疾在侧,已是不孝,爹教训应当,原本就是女儿的过错。如今回了扬州,只盼着爹不要如此避着女儿,也让女儿尽孝一二,不至无地自容。”
姜老爷依然背着,也不再说话,只作听不见。屋里的气氛一凝,还是姜应安上前解围道:“娘亲,想来父亲应该是乏了,这会不定已经昏睡了过去。不如咱们且回去,勿要打扰了父亲歇息,庞大夫说父亲的病还是得养着,不能劳累。”
————(未完待续。)
(天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