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二狗抱着书跑回教室的时候，晚自习已经开始了十分钟，班里的同学已经像麻将牌一样码的整整齐齐，只好在心里默默地祈祷着老班有事还没来班上，踮着脚尖准备溜回自己的座位。
“干嘛去了？”李二狗前脚刚迈进教室，就听见老班的声音不紧不慢地响起。
“我我我……”李二狗把手背在身后，把手里的书一本一本地塞在了后背的衣服里，下沿用裤子兜着，“我肚子疼，去卫生间了……”
“去个厕所去这么久？”老班坐在讲台上，用审视的眼光看着李二狗。过了一会，才把椅子稍微往前挪了挪，挥了挥手，“赶紧进去吧。”
李二狗浑身直出冷汗，尽力做出一副肚子疼的表情。
老师我从后门过就行了啊！您怎么能给我一个学生让位子呢！
李二狗哭笑不得，只好硬着头皮从老班椅子后面过去。
后背挺也不是，弯着也不行，怎么都难做。屁股上的肉比腰上的还紧张，书在衣服里好好地待着，全靠屁股上的二两肉苦苦支撑。
老班饶有兴味地盯着李二狗。
老师你不要在奇怪的时间点上对我产生兴趣啊！我知道我现在体态很妖娆，但是老师你都结婚有孩子了，而且我也不喜欢女的啊！
李二狗几乎是一步一步挪到了自己的座位上，心里松了一口气。
屁股还没粘上板凳，老班的声音再度响起：“等会，你后面藏了点什么？”
李二狗腾地一下站起来，“没什么没什么。”
“拿出来！”老班也从自己的座位上站起来。
李二狗双手背在身后，有些不知所措，站在那里，拿也不是，不拿也不是。
“给我给我！”一只手从旁边悄悄地伸了过来，小声地说道。
李二狗慌忙从衣服里面开始掏书，一本一本，她有些后悔，为什么不听程锦的话只拿一本。现在好了，一锅端了。
拿那么多你以为你自己的是谁啊，你作业写完了吗，平时你能看多少书，你拿这么多，你拿这么多！
李二狗一边拿，一边在心里骂自己。心里的声音掺杂着班里小小的议论声，眼泪就在自己的眼眶里面打转转。
仓促之间，李二狗只来得及把一本书交给同桌。剩下的越着急，越拿不出来。
“徐莫迟，写你的作业。”老班走到了李二狗跟前。
整个教室都安静了，大家都埋头写着各种作业，数学，英语，物理，生物。偶尔有几个带着深度近视眼镜的脑袋抬起，匆匆一眼望向李二狗，便又重新低回去。
李二狗从来没有在大庭广众之下这样被训斥，从来没有。她总是按时写着自己的作业，上课有时会出神，也会有困倦，但是她都努力克服。
初中那一年最苦的时候，哪怕全班都对她恶语相向，她都没有出言辩解过什么，只是默默地写自己的作业，然后一个人回家。
虽然现在除了老班，没有人在看着她，但是她知道，这个班里所有的眼睛都在注视着自己。而她，却要在这些烫的吓人的眼光里，从自己的衣服里一本一本地往外掏书。
李二狗委屈极了。她并不明白这是为什么，自己只是在衣服里面塞了几本书，既没有违反校规，也不是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
没有人能够用这种理由惩罚任何人。
“《林徽因诗选》、《静静的顿河》……”李二狗一本一本地往外掏，班主任就一本一本地念着书的名字，“去卫生手手里还拿着书啊？平时可没见你这么爱学习啊？”
班里一阵轻笑。
“你懂什么啊小小年纪，还看诗集？”班主任拿起《林徽因诗选》，在李二狗面前晃了晃。
李二狗不说话，继续往外拿书。
“还有《红楼梦》。”班主任抓住最后的一本书，“情情爱爱的，这是你们现在能看的书吗？”
班主任想要拿过李二狗手里的那本书，却发现书沉沉的，根本拿不动。班主任又使劲拿了拿，这才发现书的一角被李二狗死死地拽住了。
“不想给我？”老班满脸都是嘲弄，“你既然有拿到教室里的胆，就应该做好被没收的心理准备。”
李二狗紧紧地拽住那本书，一言不发。
“松手。”
李二狗仿佛没有听见班主任的话一般，依旧倔强地把书角握在手里。
小小的议论声再度响起。
徐莫迟看到情况有些不对，胳膊肘小心地戳了李二狗一下。
“你松不松手？”班主任看着李二狗，语气已经不再像是刚刚的那样轻松愉快。
沙沙地写字的声音不见了，所有人都看向李二狗。
“你就给老师吧！”徐莫迟小声地对李二狗说。他有些着急，在这样下去事情势必会闹大。
但李二狗还是什么都不说，只是那样拽着，拽着不松手。
“你松不松手。”班主任加大了手上的力量。
李二狗把另外一只手也放在了书上。抬起头，眼睛死死地顶住班主任。
班主任觉得这个平时像绵羊一样的女生突然变了，眼神里有豹子一样的凶狠。两只手像是生了根一样，和书本紧紧地粘在一起，怎么都分不开。
班主任也把另外一只手放在了书上，进行着最后的角力。
“你松手！”班主任用力拽了最后一下，“松手啊！”
滋啦，书的封皮在抢夺中被撕掉，班主任终于获得了这本书的暂时所有权。而李二狗手中，只剩下了一张封皮。
李二狗的身子也被带的一个趔趄，撞在自己的书桌上，书桌上的书摇摇晃晃，地心引力在尖叫，桌子上的书最终还是没能抵挡得过。
整个教室顿时一片寂静，只有书一本一本掉在地上的声音。
“李景崎，胆子挺大啊。都会顶撞老师了啊。”班主任拿着《红楼梦》，声音里面有掩藏不住的得意，“这本书我没收了，想要的话叫你的家长过来拿。”
说完，班主任拿起李二狗的书，转身走出了教室。
徐莫迟连忙弯下腰去帮李二狗捡掉在地上的书。
李二狗仍是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头无力地垂下来，手里拿着《红楼梦》的封面。
徐莫迟悄悄地抬头看着那个封面。上面的字迹都已斑驳，看不年岁，但是肯定是一本有故事的书。如果是自己的书，那么自己也会心疼的吧，徐莫迟心里想。
最后一本书掉在李二狗的脚下，徐莫迟伸手去捡，却摸到了湿湿凉凉的东西。
一滴晶莹的水珠掉在了徐莫迟的手背上。
“老师。”班主任刚刚走到门口，就听见教室里有一个声音响起，“这些书都是我的。是我让李景崎帮我拿到学校里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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