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二狗揉了揉撞痛了的大脑门，扒着程锦的肩膀往前看去。
小巷的尽头是一家小店，纸糊的店名已经褪色，李二狗仔细看了半天也没看明白写的是什么。在旁边破破落落的房子中间，这家店的状况还算好些。
招牌下面，一个老人静静地坐着，膝盖上放着一本书。头一点一点的，昏昏沉沉地睡着了，打着呼噜。鼻梁上险而又险地挂着一副老花镜，随着头的动作慢慢往下滑。
竟然还有人在小巷里住着。
李二狗想起来自己坐在阳光里打瞌睡的姥爷，下意识地放轻了步子，却见程锦迈开步子就向着老人走过去。
“喂……”李二狗在程锦身后，想要急切地小声提醒程锦慢一些，不要吵醒了看上去将将睡着，睡得不甚安稳的老人。
“陆爷爷！”程锦走过去蹲在老人面前，扶住了老人的膝盖，“哟，又看《西厢记》呢。”
老人被叫醒，微微抬眼，看到是程锦之后，开心地笑了起来，脸上的每一个皱纹里都是快乐：“小锦子来啦！老啦，看不清啦，拿本书装装样子。”
“嗯，跟同学一块来的。”程锦对着李二狗招招手。
“陆爷爷好！”李二狗赶紧走上来，亲亲热热地叫了一声。
“哎哟，小锦子交女朋友啦！”陆爷爷推了推鼻子上的老花镜，拉住李二狗的手，仔细打量着，“这姑娘真俊。”
李二狗有些不好意思，连忙解释道：“我是程锦的同学，和他一块过来看看爷爷。”
程锦的眼中闪过一丝失落。
陆爷爷笑呵呵地说：“好好好，同学就同学。哎呀，年轻就是好啊。想当年，我也偷偷暗恋班上的女同学，到毕业了都没敢表白。”
程锦说：“陆爷爷现在也照样年轻啊，心里头年轻。”
“不行咯！你看看我现在，头发花白，老太太都看不上我。”陆爷爷拍了拍程锦的手背，“好久没人来看过我老头子啦，今个老头子真的高兴！”
“我最近在忙学生会的事，等过一阵子，我就能常来啦！”程锦把陆爷爷的眼镜拿下来，仔细地擦好。
“不用不用！老头子一个人也能照顾自己，现在大家都搬走了，除了小张每天还来给我弄点吃的，我也乐得清静。”陆爷爷接过程锦手里的老花镜，颤颤巍巍地给自己带上，“你看看我，光顾说自己，你们是来看书的吧，赶紧进去吧！”
“好嘞爷爷，我过会再来陪您聊天。”程锦站起身来。
“爷爷我们一会再过来。”李二狗跟着程锦走进陆爷爷身后的小店。
天色已经有些暗了，小店里黑漆漆的，什么都看不见。有一股沉木的味道，李二狗有些紧张的心情渐渐平静下来。
程锦轻车熟路地摸到了电灯的开关，世界顿时亮堂了起来。
“哇……”
李二狗觉得自己要被书淹没了。
从天花板到地面，每一个书架的每一个一个角落都摆放着，准确地说是每一个缝隙都塞得满满的。
书，好多的书。
李二狗曾经无数次期望自己以后挣了钱，买了房子，就专门弄一间屋子用来摆放那些零零散散的书。当那一切都是幻想的时候，幻想就这样悄悄地变成了现实。
“surprise！”程锦挥舞着双手。
“哇……”李二狗还沉浸在震惊之中，“这么多书，虽然没有学校图书馆的书多，但是能有这样的规模，已经是很了不起了。”
“《倚天屠龙记》，《色戒》，竟然还有《十日谈》！”她随手在架子上拿下几本书，“这些书都是哪来的啊！”
“我也不知道，从我记事开始，陆老爷子就在这里摆旧书摊了。长年累月，就不知不觉变成了这么大收藏。我小时候砸了学校的玻璃被老爸扔出家门，这地方就是我的藏身处。”
程锦从架子的角落里掏出两本书，上面已经积攒了好些灰尘。他使劲一吹，灰尘全扬在空气里，日光灯一晒，一切都变得有些不真切。好像他们去古墓探险，一不小心掉进了一个山洞，然后就发现了几千年前的宝藏。
“你看，《聊斋》的画本，我当时最喜欢看的。为了不让别的小朋友发现，我就一直把它藏在这个架子底下，没想到一藏就是好多好多年。”程锦用手一点一点擦去小人书上的灰尘，像是在抚摸心爱的姑娘。
“我的爷爷去世的早，陆爷爷对我来说就像是亲爷爷一样，以前每天下学都会来这里看当时的小人书。陆爷爷也从来不收我的钱，还经常给我买糖葫芦吃。”程锦翻看着手里的小本本，“倩女幽魂是我当时最喜欢的一个故事了，那时候天天往小黑巷子里钻，就是为了遇见我的小倩。”
李二狗乐了，“人鬼情未了啊。”
“人家的感情可是很纯洁的！”程锦撇撇嘴，“后来有了手机，有了电脑，有了ipad，慢慢地，来看书的人就越来越少了。再后来，当年一起看小人书的小伙伴们都长大了，作业越来越多，也就渐渐不常来了。”
李二狗拿过程锦手里的小人书。她从来没有看过《聊斋》，只知道张国荣和王祖贤演的《倩女幽魂》。那个时候哥哥还对世界充满了爱与希望。
“现在连小巷都要被拆了。我从来没有见过陆爷爷的家人，陆爷爷这么多年一直住在小巷，也没见有什么人来找过陆爷爷。大家都搬走了，陆爷爷也没地方去，就还住在巷子里。”
“陆爷爷就变成了一个出了名的钉子户。市里为了尽快拆掉改建，直接搞了两堵墙把小巷堵住了。”程锦挠了挠头，“不是我故意为难你，而是这地方根本就没其他好进来的地方。”
“嗯。我知道。”李二狗轻声地说，“就当自己掌握了一门新技能了。”
“我就知道我狗哥没那么小心眼。”程锦用力拍了一下李二狗的肩膀。
“你别得寸进尺啊！”李二狗扬了扬手中的书。但想着这些书都是陆爷爷一个人慢慢攒下来的，有些年头不说，还都是珍本，万一自己弄怀里，仔细陆爷爷要心疼的。
“哦对了。”程锦从旁边拿了一把小椅子，踩着在架子的最上面摸摸索索，“陆爷爷当年还偷偷地把他藏小黄书的地方告诉我了，是在……”
“别别别我不感兴趣！”李二狗把小人书往程锦怀里一扔，就往里面的书堆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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