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到咖啡餐厅,静云就在露台挑了个座。这是法租界最早的咖啡厅,来的都是熟客了。
咖啡厅外处,车水马龙,不一时有一辆黑色吉普车停在了餐馆外头,从车上下来一位身着笔挺西装的男子,一路小跑着上了楼。
“静云!”
清清瘦瘦,着一件白衬衣,浅灰色的细纹格子背带裤,斜着嘴挑笑着。裴鸿还是一样的作派,老不正经,静云心下想着。
“这可是在露台,你小声点。如今好歹也是在南京做长官的人,这样没正经,要是被小报拍到了,又可以说个三天三夜了。”静云嗔怪了一声。
裴鸿笑笑:“诶哟,我的姐姐诶,你才回来,就要这样嫌弃你亲弟弟我么?你要知道,为了见你一面,我可是坐了连夜火车赶过来的,瞧瞧,我这眼皮肿的惨绝人寰了。你没好话也就算了,还这样说,倒叫人怪伤心的。”
裴鸿边说,边指着眼皮作委屈状。
静云“嗤”的一声笑,推了裴鸿一把:“得了,裴长官,先入座吧。说罢,你要喝什么?”
裴鸿眨眼道:“知弟弟者,姐姐也,难不成你连我最爱喝什么都忘了?”
静云懒理,叫西崽递来了菜牌子:“来两杯意式浓缩,一份红酒牛排,要七分熟的。再来一份招牌沙拉。”
不一时,咖啡便先上了桌,静云搅着,也不吭声。
裴鸿道:“我说裴小姐,你胃不行,咖啡还是不吃的好,还是一会吃口牛排吧。”
静云蹙眉道:“方才点单的时候你不说,这会子又要啰嗦,可不是叫人找不痛快么?”
裴鸿笑笑:“得,我举双手投降,不罗嗦了还不成么?”
牛排与沙拉上齐了,静云单指将沙拉推到裴鸿跟前:“喏,想来你在官场多的是大鱼大肉,还是吃沙拉,清清肠子来的好。”
“果然是亲姐姐,你瞧我,这都瘦成纸片人了,连个肉都不给吃,诶,真当是个可怜人呢。”裴鸿故作哀伤状。
静云灵巧的手,优雅地切着牛排,刀尖抵到盘底,也无声响:“你……这些日子可好?”
裴鸿叫了一瓶香槟,西崽一手搭着手巾,一手握住瓶身,轻盈倒上了一杯。裴鸿微微对其一笑,示以谢意。
“自从你走了以后,父亲身子就不大好了。最近这两年,眼神也不行了。前些时候,多亏着刘叔叔的介绍,给看了个美国来坐诊的医生,说是白内障。”裴鸿的声儿并不大,但瞧得出来,他心下对此很在意。
静云停下了手中的刀叉,拿起方巾轻按了几下唇边,不温不火道:“我问的是你,不是他。”
裴鸿苦笑了一声:“姐姐,父亲年纪大了,总不见得是要受苦的。”
静云抬手,用流利的英文说道:“来人,结账!“
西崽娴熟地拿出方才写下的账单,夹在黑色牛皮夹子中,放在送餐盘中送了过去。
静云刚从包内取出一张钞票,被裴鸿压住了手腕:“钱在这里,不用找了,剩下的就当是你的小费。”
西崽自然高高兴兴地连说了两句生硬的中文:“谢谢,谢谢先生。”
静云冷声道:“就连付账你也得拦着,你这些年倒是跟他学长进了。”
裴鸿沉声道:“姐姐,这么些年了,该闹的也闹够了,跟我一道回南京,看看父亲吧。”
静云低头整理着手包:“闹?裴先生,或许现在该称你为金先生。想来你是搞错了,我从来都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从前就没尽过一天父亲的职责,如今凭什么要认他做父亲?”
静云自起了身:“鸿弟,我今天可以同你交代一句心底的话。母亲的死,我已经放下了。可是他,却永远不会是我的父亲。”
“姐姐,随我去南京吧,那里有更好的条件。你可以做一切你想做的事情。”裴鸿近乎哀求说道。
静云淡淡笑了一声:“我自然是还有我的事要做,等往后有时间了,我会来南京看你的。”
裴鸿站在露台上,点开了一支烟,慢慢望着静云单薄的身影消失于眼线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