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童怔在师父说离开的话语中,他不明白为何要离开,离开又有什么意义。
师父出现在此又是为何,孤独的生活因为师父的到来一下变得有了色彩。
现在才没几年就要离开,难道安静的生活不好吗?难道这之中有什么原因?
是因为有其他孩童所说的追杀之人吗?还是说老师厌倦了这里的生活?
“莫非他是我父亲?”
孩童的念想中一下出现这句话,微嘟的脸颊缓慢的扯开一个弧度。
是的,孩童笑了,笑得那么开心。
而老师似乎能随时看到他的内心那般,略微遗憾的摇头道:“我知道你是个孤苦的孩子,不过我不是你的亲人,一点血亲关系都没有,我只是从你身上看到了我过去的影子,所以才决定帮助你。”
老师的声音是个青年男子,容貌却是个迷,无论什么时候他都是拿着一本经书,对着阴暗的角落诵读。
即便在田地里骑着牛背诵经书,似乎都没有一缕阳光落在他的脸上。
听到真实的回答,孩童的脸色黯了一下,他咬着手中的梨子,接着问道:“那我有师母吗?”
儒士回道:“没有。”
孩童的脸色又沉了下去,若老师有个女人,是不是就意味着有一个人能照顾他,现在说没有,就意味着自己将来的负担会很重。
儒士笑着走到米缸前,挽起衣袖,舀出一升米饭,放入锅中,道:“所有的一切你都不必担心,出了这里,我会帮你搞定一切的。”
孩童憋了很久,一直看着老师把米饭淘好,忽然鼓着勇气道:“你能找一个师母吗?”
炉内的火光燃起,映照在儒士苍白的侧面。
他沉默着,叹道:“我本不是你生命中的老师,与你半点关系都没有,我的过去也不容任何人提起,不过既然你这样说了,等我们师徒俩出去的时候,便随便买几个女子当做侍女吧!”
“人生大事能随便吗!”
孩童惊讶的张大了口,连刚打好准备用来洗脸的水也渐渐凉去。
儒士深深的叹道:“等你成长到我这个年纪,你便会知道很多事由不得,无论是亲情还是爱情,当那个人从这个世上消失之后,即便看到一个似曾相似的人……”
“然而,我的心已经随她的亡去而亡去。”
说到这里,儒士不知从哪里找来几颗鸡蛋,敲碎在小碗中,用一双筷子轻轻的搅拌着。
“那人叫什么名字?”孩童好奇的接着问道。
他虽然不懂爱情,不过看老师那永远只能看到侧脸的苍白容颜,想必他是很痛苦的。
“姓杨,名玲。所以老师我之后一看到姓杨的女子都会有种莫名的亲切感,看到那些姓杨的男子也会和他们攀谈一番。”
儒士自嘲着,把炉火上刚煮好的米饭端下,顶着浓浓的油烟,把搅拌好的鸡蛋一股脑的倒进去。
米饭混着鸡蛋兹兹的炒着,儒士的手却是抖着的。
他的伤疤再次被挑开,且是一个少知事的小孩挑开的。
旬卿不知道为何他会与年幼的来护儿说起那份深藏在内心之中的过去,但他内心的伤疤确确实实的被掀开了,他一遍遍的回忆着。
一遍遍的痛苦。
旬卿把碗里的鸡蛋全部挑进面前这年幼时期的来护儿的碗里,笑道:“吃吧!我找找还有没有辣酱。”
孩童默默的吃着碗里的东西,问道:“你不恨我吗?我是鲜卑族的。”
旬卿摇头道:“有教无类,就算你是宇文邕的子嗣,我都会教你。”
孩童再问道:“我们什么时候走?”
旬卿放下碗筷,把门后的石头一块块的搬开,打开木门。
接过一片桃花,笑道:“等门前的这棵桃花落光,快了。”
零星的花瓣,只剩下点点坠在桃花的枝上,桃花下的水田,卷着呼呼的狂风,浅灰色的天际挥来一片片的墨,一片片的堆积在天宇下。
一株株裹着长衫的稻草人,随着狂风的肆虐轻轻的摆动着,一根根的稻草掀飞到天际,随着云沉云散,转着轻飘飘的旋落进远方的稻田里。
身形丰腴的妇女拉着自家的孩童卷着裤脚,迈着豪爽的步伐,在田埂上奔着。
风掀起了那妇女头上的丝巾,露出一张对这暴风莫名意味的容颜。
孩童手中的小鱼串也轻轻的摇晃着,他看向他妈妈的目光,那是来护儿的家,家里只有来护儿一个孩子,除此之外没有任何人。
而这些天却多了一个人,一个儒士,那儒士从不与任何村民说话,只认得骑着那头青牛侧着苍白的面孔,念着他们听不懂的大道理。
在孩童好奇的目光中,他妈妈扯下头上的丝巾,甩在风里,拉长着嗓子吆喝道:“旬先生!你好啊!”
旬卿的嘴角露出一个奇怪的笑容,这个场景似乎在哪里见过,在遥远的地方,当一些人出行的时候,也有许多少女把头上的丝巾解下,用力的摇晃在风里。
红色的丝巾,如血一般的红,代表着女孩炙热的爱意,又代表着红似火的生命。
一切的一切都是一种期盼,期盼恋人在远方千万要思念,千万要保住自己的生命。
而田埂上的女妇女把红丝巾甩向旬卿,她已经喜欢上了那个只能看到侧脸的男子,不过他是个孤独的男子,这份爱意终究只能远远的观望。
旬卿岂非不知道那少妇的心意,不过他的心已经死去,在名叫杨玲的那名女子早夭的时候就已经死去。
他笑了笑,接过迎风飞来的红丝巾,再把它系在左臂上。
一阵更大的风吹过,门前的桃花尽数飘落,孩童急急忙忙的冲出来,把一件羊皮毡子披在老师的肩膀上。
旬卿咳嗽着,喉咙里涌出一口乌黑的鲜血,从嘴角缓缓滑落。
他看着左臂上的红丝巾,自嘲的笑了笑,目光凝实着那对已经远去的母子,说道:“我不属于这里,不然……”
孩童听不懂老师的话,他也永远只能看到老师的侧脸,看到门前这棵桃树已经落了花瓣,沉吟道:“我们要离开了吗?”
旬卿从屋内拿出几本书用一根麻绳捆好,再伸出右手将之甩到背上,拉过桃树下的青牛,翻身骑上,道:“走吧!”
孩童站在青牛身旁看了许久,也从屋里扛出一个大包袱,呆呆的看着这已经腐朽的家门,还有扫过一望无垠的水田,用力的拍拍自己的小脸。
转眼,老师已经骑着青牛走在了山道上,他慌忙的系好肩头的包袱,跟着青牛的步伐追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