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护儿来此,本不为和旬卿作对,他只是想看看能将余杭雄城拿下的何许人也。
岂料旬卿哪是他能随意欺凌的一般儒士,他着了道。
非常之道,常人所难以忍受之道。
城主府前,旬卿静静的听着来护儿口中念叨的过往。
一遍又一遍,这些东西都是他过去所经历的,包括来护儿所说的求学之路,还有在常守寺所经历的那一切。
从江火那里获得的人生见解,从千叶僧那里得到的涅槃之法。
还有很多,来护儿像一位说书先生,口吐连珠炮弹,一句句说得旬卿的眉头越皱越紧。
“你在三山村,是个孩子头,你少时无恶不做,你还把村民骗去很远的地方找他们的孩子,而你却带着那群小孩去田里捉青蛙。”
来护儿知道的确实多,甚至把旬卿儿时的事情都道了出来。
接着他还说出令旬卿差点暴走的一句话。
“你此生最喜好名利,乃至学得佛法,那种对功名的**才逐渐消减,你是个伪君子!”
面对这些毫无根据的废话,旬卿只道:“断脚!”
一声骨骼折断的声音响起,来护儿整个人砰的跪倒在地,两只脚的膝盖处沾满了樱红的鲜血。
他的膝盖竟真的断了,那膝盖骨从关节处脱落,来护儿睁大了眼,胸腔中喘着浓浓的血腥气息。
来护儿眼前越来越模糊,他隐约的看见旬卿手拿横刀走了过来,珵亮的横刀一刀落到他的双脚后脚跟处。
韧带被割断,来护儿整个人惨叫一声又醒了过来,他咬着牙齿,忍住剧痛,脸上汗珠滚滚。
一个寻死的念头忽然出现在他心中,这念头一出现,便不可扼止。
旬卿却是看到了来护儿脸上的那种想要赴死的想法。
他冷冷一笑,右手快速点出,将来护儿定在原地,导致其口舌不能语。
这下来护儿更加紧张了,旬卿的手段实在很辣,这手点穴之法直接让人不能动弹,寻死都不能这是多么残酷的一件事。
剩下的只可能是痛苦,光明中的痛苦,给予一个人灵魂和躯体的痛苦。
来护儿眼前更加黑暗,他仿佛置身于一片黑暗的空间里。
而旬卿就是这黑暗空间的血腥杀手,首先要杀的是他的四肢躯体,其实把痛苦传到灵魂深处,时刻的折磨着他!
但一瞬间,来护儿便又从那种痛苦中醒转了过来。
他看向旬卿的眼睛带着深刻的恐惧,一丝丝鲜血从他的眼角滑下,浓稠的血浆把他那身破烂的甲胄染成乌黑色。
这种血腥味,不止是旬卿觉得难闻,就连来护儿本身都对这血腥味充满了嫌恶。
他想死,却死不了,旬卿不让他死,他便只有活着。
而旬卿本人,此时瘫坐在一张石椅上,儒士袍子上却一点鲜血都没有。
他用一种欣赏的目光看着来护儿,看着那对落在地面上的膝盖骨。
这膝盖骨已经碎裂,被旬卿拿着横刀从来护儿的膝盖上生生的刮了下来。
仍然连在膝盖上的血肉是如撕裂灵魂般的痛苦,胸口扎着的横刀也在一点点的吞噬来护儿的生命。
他已经无法承受这种非人之痛,也不愿再让旬卿继续折磨下去。
旬卿也看得差不多,端过一杯属下泡上的热茶,懒懒道:“你知道为何受了这么痛苦的伤害,而你依旧未死吗?”
来护儿哪里知道,他宁愿死也不愿再看到旬卿这张死尸般的面孔。
即便一生沙场述百战,但他面对旬卿这恐怖的折磨也只求一死。
“因为你的人生是错的,我否定你的一生!”
旬卿的话好笑无比,否定一个人的人生,就连生来护儿的父母恐怕都不敢妄言否定他人之人生。
不过,旬卿就这样说了,且他认为自己就是有能力否定一个人的一生。
错或对,不是个人所决定,而是此时掌控他人性命的主角所支配。
幼儿、少年、青年、壮年、中年、老年、暮年。
一个人是否对,是否错,也不是看某一生是否对。
一个环节错误,这个人内心便有阴影,乃至后半世都活在自责和暴弃之中,即便自救了,人生也还是不完全。
不完全的人生,令人缺憾的人生,无聊的人生。
旬卿自语着,把所有负面思绪一点点的灌入来护儿的脑海。
而来护儿的脸色也越来越僵,旬卿的话就似一根毒刺,轻轻的挑开他的伤痛,让他觉得自己是错的,是不完全的。
“我何错之有?我一生戎马,为国为民,我何错之有?”
来护儿眼皮差点沉下去,又瞬间觉醒。
“何错之有?”
旬卿冷笑,把手中的茶杯砰的抛了出去,痛骂道:“你一生戎马,为国为民?”
“但你对得起你父母和子女吗?连亲情都不配拥有的人,你还不错?”
“你妻子和你子女又如何在心里看你,在他们心目中是自私者,还是伟大者?”
没等来护儿辩驳,旬卿又道:“让我告诉你!”
“你在百姓面前是对的,但你却错得彻底,于家,你没有一个父亲该做的本分;于私,你连自己都落入我手。你有何颜面再在这世上活下去!”
轰!来护儿脑海忽然一震。
他死死的盯住旬卿,想把这年轻人的面貌深深的刻在脑海之中。
他感觉自己确实没有颜面再活下去,但他还是要活,江都万千兵卒和那赐予他一生恩德的陛下还在。
所以他必须活下去!
如水面紊乱,又如沉云散开。
“喝啊!”一声大吼从来护儿的口中喊出。
过了许久,旬卿还是微笑着安坐在石椅上,这世间并无奇迹发生。
来护儿的断手依旧在地面上流淌着鲜血。
他胸前依旧扎着一柄横刀,虚弱的感觉仍一阵阵袭来。
他忽然发现自己真的错了,错的那么离谱,错得连呐喊都显得那么无力。
在家人和国家之中,莫非真的没有良好的调和剂,为了一方便要舍弃另外一方?
为了荣耀便要放弃亲情,为了亲情便要抛弃以往的所有?
但,旬卿不是他,他也不是旬卿。
而旬卿自然知道这一点,所以他手中再出现一柄转经筒,上面的经文嗡嗡的转着,他口中也开始念起更加繁奥的经文。
诵经片刻,旬卿道:“诚然,我或许并不了解你这一生戎马的老人家,不过我说那么多却是让你知道,揭开我的过去,是有代价的,而你需要用来交换的代价,是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