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出了这个村子,你想成为一柄刀,还是握刀的人?”
“如果成为了那一柄刀,你该如何成为一柄好刀?”
“如果你成了那握刀之人,你该如何握好手中的刀?”
拖着疲倦的躯体,行走在漫漫风沙之中,杜伏威脑海中浮现了一些零碎的记忆,这些如果是一位美丽的女子对他说过的,他当然不会忘记。
非但不会忘记,更是铭刻在记忆中,成为刹那的永远。
杜伏威停下脚步,侧着阳光,看着某个方向,低语道:“我成了那一柄刀,专杀恶人的刀。”
“我想,你会成为那一柄刀的。”
面对这句话,当时年少的杜伏威不屑的笑了笑。
一柄长剑。
一顶斗笠。
一肩烟雨。
“我会证明给你看!”
杜伏威落下这么一句话,从此仗剑潇潇,我任平生。
赌言,他输了,握刀之人不是他,他成了刀。
“若是再赌一次,我想……我还会输。”
杜伏威抖抖肩膀,回头看了一眼街旁的那家店铺,然后扯扯身上的袍子。
在这么炎热的天气,他却感觉很冷,很冷,冷到牙齿发颤,冷到皮肤皱缩。
长街上,只有他一个人,三寸断刃也被他扔到风沙里,掩埋。
在他身后,一位刀铺的老刀匠扛着一个厚重的剑匣,狼狈的拖着,看着杜伏威渐渐远去的身影,他忍不住喊道:“小威,带点东西再走吧!”
“是啊!带点东西再走吧!”
数十位刀铺的老人站在杜伏威身后,他们所铸的刀都在那沉重的剑匣之中。
杜伏威将要离开,他们把自己压箱底的东西全部搬了出来。
“正好还没趁手的兵器,我这是抢你们,可不是你们送我的啊!”
杜伏威蓦然回头,三两步走到老刀匠身前,一把提住剑匣上的绳索,再向后一甩,轰隆的背在身后。
老刀匠呵呵一笑,忽又变了脸色,非常夸张的扑在地上,将右手捏成拳头敲在地上,痛声骂道:“该死的小兔崽子!抢了老子的十柄好剑!抢了老子的所有家当!”
“这该死的小乞丐,抢了老子们的全部家当!”
“老子压箱底的东西啊!”
刀铺所有的老刀匠都哭了,痛声骂着哭。
鼻涕和眼泪混着风沙吹在他们的脸上,他们哭得非常伤心,嘴里面骂出各种稀奇的话。
转身的一瞬,杜伏威也哭了。
“该死的老头们,我走了……”
他脸上流满泪水,几年前来到这里,他是一个半死不活的乞丐,如今离别之际,他仍是一个乞丐。
这群该死的、好心的、善良的、老不死的刀匠们养活了他,把他当作一只流浪狗养活。
但他却不能不走,因为这里不属于他。
“啊!该死的臭小子啊!”
“啊!该死的臭小子,出去别让人刮了!”
“啊!该死的臭小子,出去带几个妞给老子们看看!”
老刀匠们用他们独特的骂人艺术,一个个向杜伏威杜伏威诀别。
离别最是不舍,杜伏威停住脚步,静静的听了一会,低着头大声骂道:“该死的臭老头们,别死得太早!”
他脸上分明的流着泪水,分明的悲伤,却不能再回头看一眼。
带头的那位老刀匠忽然止住哭声,严肃道:“小心些,别让女人骗了。”
杜伏威听到老刀匠的话,倔强的回过头大声道:“即便被大婶们骗了,也不会被女人骗!”
回过头,这条街上的老刀匠全部不见了,只有一个少妇带着一个三岁孩童,站在街心。
一群眼中不再茫然的乞丐躲在街角,被杜伏威收养的这群乞丐始终躲在阴暗的角落里,脸上同样流着泪水。
孩童脆生生的问道:“哥哥,你还会回来吗?”
站在街心的女子用与那孩子同样的眼神看着杜伏威。
杜伏威想说不会了,再也不会了,话到喉咙却哽住,他勉强的笑了笑,说道:“会的,等剑匣中的十柄剑全部断了,到时候我就来看你们。”
孩童问道:“真的吗?”
“真的,我杜伏威从不骗人。”
十柄剑断,很容易,一场血腥的厮杀何止断碎十柄剑,就算百柄、千柄、万柄剑都会卷刃,都会落在血泊中。
一句承诺却不容易说出,不知怎么,杜伏威用他最勇敢的态度说了他人生的第一个承诺。
“我不会死,待我回来。”
他看向街心的女子,用最坚定的眼神看着她,然后说了这么一句话。
女子沉默了一会,道:“当初的赌言,你输了,今日为何还要走?”
“你为何要嫁人?”
杜伏威用眼神说出这句话,女子能听到,孩童却听不到。
女子不知该说些什么,摸摸孩童的脑袋,说道:“那好,再赌一局,赌你不会死。”
“好。”
杜伏威说完,再不转身,打开四尺剑匣,从里面抽出一柄乌光长剑,横扛在肩。
他一步踏出,一个规矩的脚印踩在沙尘里,再一步踏出,已经彻底离开了街心那母子二人的视线。
等候在街头的江火三人笑看着杜伏威,非天笑呵呵的走上前帮杜伏威接过手中的剑匣。
李凤英皱了皱眉,指着杜伏威道:“江火,这是你的第一柄剑?”
江火笑道:“杜兄用剑,却不是剑,他是一把锋芒十足的刀,而且还是一把专门杀恶人的刀。”
杜伏威却不笑,坐在马车里,沉声道:“十柄剑断,我就会离开。”
江火的脸色僵了一下,他看到杜伏威与刀铺的那些老头道别,也看到街心的那孩童母子,自然也知道杜伏威心中有羁绊。
沉默片刻,说道:“若你的十柄剑断,我也要回去看青元了。”
“说定了?”
“说定了。”
杜伏威相信江火的承诺,也知道这十柄剑断又如何困难。
“你想效仿信陵君?”杜伏威问道。
“你以为不可行?”
“可以。”
一旁的两人听着江火与杜伏威说的话,他们不太能听得懂这种独特的交流方式。
李凤英却知道她身旁这个小光头心中有了仇恨,不再是以前那个江火了。
“但我支持你。”她在心里默默说着。
“走了。”非天坐到马车的横栏上,缰绳一抽。
马车缓缓上路,空气中乎起一声极好听的风声。
“咻!”
一支羽箭不知从何处杀来,不偏不倚的从非天眼睫毛前吹过,将他的一缕发丝射断。
非天侧头一看,一位身着黑甲的男子正在远处的街角站着,他手里的弓弦刚刚松开。
这是裴元庆手中射出的箭。
“挑衅吗?”非天不屑的道了一句,继续抽着缰绳。
第二支羽箭继续飞来,以极快的速度在风中拐了个弯,斜斜的指着非天的太阳穴。
咔!
第二支羽箭在非天的右手二指间断成碎屑。
第三支,没有第三支,几声轰隆的甲胄声中,一行兵卒踏着整齐的步伐,一齐拉开手中的弯弓。
非天心头一跳,手中的缰绳狠狠的抽了一下,马儿拼命的奔跑了起来。
马车内的江火静静的坐在李凤英身旁,对马车外的动静一点都不担心,他相信……
待马车离开一段距离,一名同样身着黑甲的男子从那一行兵卒之后走出,一脸怒气的对着裴元庆道:“裴将军,为何不拦住那辆马车?”
“末将手中的羽箭已经用完,且那马车的速度太快,没办法。”
裴元庆摆摆手,装作一副懒散的模样。
黑甲男子狠狠的说道:“希望是你脑子没生锈。”
“李靖将军又何尝不是。”
裴元庆笑笑,背着双手,非常悠闲的踏上兵卒拉过来的一匹骏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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