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桂芳有些愕然,在她原本的想象里,当她给说出这件事的时候,顾家人怎么也得欣喜若狂,感恩戴德,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一个满脸怒意,一个面无表情。
有什么跟她想象的不同了,王桂芳有些慌乱,可心底的那份渴求却促使她继续说下去:“姐夫,这么好的事情,你为何动气?”
顾长生皱起眉头,正要骂她,却突然被女儿按住了手,他听女儿淡然道:“哦?这原来是件好事吗?舅母,那我能问问,你们一个村里人家,是如何认识尤家大公子的?”
王桂芳见顾昕慈依旧很冷静,心里却觉得这事有戏,如果不是早就跟尤世彦认识,那人家怎么动了提亲的念头?顾昕慈必然也是心仪于尤世彦的,那么好的大家公子,王桂芳不信顾昕慈看不上人家,就算是做妾,难道还亏了她这个乡下的野丫头不成?
想着这事成了的好处,王桂芳不由有些飘飘然,立马道:“你表弟不是在县学读书吗?你也知道我们家小三多聪明,县学的夫子们无人不夸的。”
她说完,故意顿了顿,想等着顾家父女顺着她的话也跟着夸上一夸,可她等了半天,顾家父女却没人吭声,于是只好继续道:“前几天啊,尤家大公子正巧去县学一同参加诗会,你表弟表现自然十分出色,被大公子记住了,放学后便问他是否是咱家的亲戚。”
顾昕慈听到这里,眼睛不由闪了闪。看来这尤世彦还是不死心,不仅打听了她家的情况,连这个唯一还在县学读书的表弟都被他盯上了,事情到了这一步,可就真是太难看了。
她知道自从上次自己甩了他的脸,他就再也不可能真的还想纳她为妾,如今整这么一出,无非就是要膈应自己,让他们家都跟着不好过,让他们也跟哪天的他一样,有气没处撒。
顾昕慈不由冷笑,这个所谓的大家公子,也不过就这样针尖大的气量。会跟她这个村妇堵气,也真亏他做得出来。
“那,然后呢?”顾昕慈攥紧放在膝上的手,问。
“然后他自然说起你来了呗,说你上他们家做过几次生意,他十分看中你的为人和能力,还问你表弟你成亲了没呢。”王桂芳说到这里,不由捂嘴笑起来。
可她这样子看在顾家父女眼中,却平添几分可恶与讨厌。
就算是村人,也知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样一个八辈子打不着关系的外男问女方弟弟女方的亲事,这不仅仅是对女方的不尊重,连带对她整个家族,也是端着高高在上的姿态,他这是打他家脸呢,亏得王桂芳和她那个读书读傻了的好表弟,看不出来好歹,还沾沾自喜上了。
原本对表弟还是分喜欢的顾昕慈想到这里不由淡了心思,他这个表弟,读了这么多年圣贤书,也跟那个尤大公子一样,是非好赖不分了吗?如果真是这样,那还读什么书!
顾昕慈越想越生气,不由沉下脸来,道:“然后他就跟三儿说了这事?”
王桂芳点点头,依旧笑说:“可不是嘛,不过他到底是好人家的公子,这事人家可没明说,只让你弟弟回来问问,看你有没有跟他家亲上加亲的意图。”
这话说得真好听,可这哪里是真正的正人君子做出来的事?顾昕慈回头看了一眼父亲,见他气的说不出来话,便想着赶紧结束这一场闹剧:“舅母,你是不是不知道,尤大公子早就已经成亲了?”
这事他们早前去尤家的时候就听总管提过,顾长生也是知道的,所以当王桂芳刚开始挑头说这件事的时候,他心里已经压了火气。原本他还对尤世彦存了几分好感,觉得他是个没架子的公子,结果却这样不知脸面与尊重,先不论他想这样纳顾昕慈回家做妾,单只说无媒无聘,就够让人耻笑的了。
他们家就算穷,也到底是平民百姓,这样的人家,女儿就算是做妾,怎么也得找媒人来说亲,也算是全了脸面,尤世彦这样不管不顾,显然根本不把他们放在眼里,说到底,他就是个高高在上的公子哥,看不起他们穷人家的孩子。
王桂芳面上一僵,却还是道:“哎呦,人家是正正经经的秀才,父亲又是知县,听说老家更是不得了,是大大的氏族呢?给这样的人家做妾怎么了?还不是吃香喝辣仆役成群,总比昕娘这样为家里奔波得好吧?到时候要是得了宠,说不得能多赏点银子,咱们一家人还发什么愁?”
她这话说的实在太过了,顾长生心里的火气彻底压不住,站起来沉声道:“弟妹,我顾念岳母和岳父情分,这么多年就算自家吃不上饭,也不会短了你家一口粮食,这事你自己心里有数,今天就不说了。但你让昕娘做妾这事,确确实实太不妥当,你要是觉得给这样人家做妾好,那叫你自家丫头去吧,这样好的人家,我们高攀不起。”
王桂芳听了这话,顿时有些不乐意了,她是想叫自家大丫头去呢,可人家指名道姓说顾昕慈,她又有什么办法?看顾长生这个架势,显然是不同意了。
“姐夫,你别嫌我说话难听,人家愿意娶昕娘就已经是咱家走了大运了,做妾怎么了?你也不看看大丫头是什么名声,能嫁给好人家为妻才是不可能的。”王桂芳向来口无遮拦,被姐夫这样挤兑一句,立马就反驳起来。
可这句话说出口,她自己也觉得实在难听了些,不由补了一句:“那些好人家的正妻也都是书香门第里出来的,咱们肯定是做不了的。”
她补这一句,还不如不说呢,听了这个顾长生更生气了,顾昕慈拦都拦不住。
“王桂芳,我今天把话撂在这,我闺女就算一辈子在家里,我也不叫她去那样人家看人脸色过日子,你要是再敢多说一句,我就再也不顾两家的脸面了,咱们以后桥归桥路归路,你也不用再进我家一步,以后逢年过节,我自会跟岳母请罪,你赶紧回吧,别逼我动手。”
他这声有些大了,就连屋里的章安晴也听了个清楚,可顾长生却管不了那么多,顾昕慈为了这个家付出了多少,他这个做父亲的看得最清楚,如今女儿被人这样看轻,他心里才是最生气心疼的。
在他眼里,顾昕慈是最好的女儿,是最优秀的姑娘,那些人看不到昕娘的好,是他们没眼光,他们一家都勤勤恳恳,努力生活挣钱,守着这样一门祖业,怎么也能把日子越过越好。
将来啊,无论顾昕慈有什么打算,他都鼎力支持,叫那些外人看他们羡慕去。
王桂芳被他这样堵一句,也跟着沉下脸来,她觉得顾家人太不知道好歹了,这样好的机缘居然当成坏事一般拒绝,简直不可理喻。
“哎呦姐夫,你这话说的,我们可是姐姐的亲戚,不是你这个外人说断了关系就断得了的。”王桂芳想起那个病弱温柔的大姑姐,立马又有了底气。
他们在院里吵成一团,谁都没有注意章安晴已经被小儿子女儿扶着出了卧室,正靠在正堂门边喘着气:“如果,我也答应了呢?”
她声音很弱,却彷如闪电一般,直□□院中一团黑云里,院里的三个人都不约而同惊住了,倒是顾长生先回过神来,忙跑过去扶住她:“你怎么出来了?这事你别管,不值得为这个操心。”
章安晴冲丈夫笑笑,又用眼神安抚了大女儿,这才看向王桂芳。
一直以来,她面对弟弟和弟妹一家的时候,总是十分和善,她跟丈夫一样,总觉得自己亏欠了娘家,所以事事隐忍,可这么多年过去,他弟弟从未过来看望过她一次,而这个弟媳也变本加厉,越来越不成样子,章安晴虽说惦记亲娘,却也对弟弟一家失望透顶。
如今她会站出来说这个话,无非就是告诉他,以后,他们两家,再也不能跟过去一样了。
他们不会再被予取予求,也不会再为这家人失望难过,剩下的,也不过就是无法斩断的血脉,再也没有其他的了。
王桂芳愣住了,她从来没有想过,这个大姑姐也跟顾家人一样绝情,她觉得挂不住脸,心里也第一次有了害怕与慌张。可她并不是一个会道歉的人,事到如今,她还是撂下一句:“我倒要看看,你们家这个大姑娘,最后会有谁愿意娶!”
她话音落下,只听院门外一把低沉的男音道:“我愿意娶。”
这一句话落下来,顾家顿时一片寂静,一阵暖风拂过,院外的桂花树飘落几片叶子,也把云瑞这样一个高大英俊的年轻人带进院中。
云瑞推门而入,虽然院中站了很多人,他却定定看向顾昕慈。
少卿片刻,他又说了一遍刚才的话:“我云瑞,愿意求娶顾家长女为妻,一生一世只娶一人,白头偕老,生死不离。”
他说着,转身冲顾长生直挺挺跪下,脸上满是严肃与认真。
顾昕慈被他当面求亲,一张脸登时红成一片,她忙逃进自己的偏屋里,躲在门后偷偷听着。
她觉得自己的心已经快要跳出胸膛,砰咚砰咚,羞怯又彷徨。
面对云瑞的求亲,顾长生还未讲话,却听王桂芳道:“你?你家那么穷,你娘还有重病,你拿什么娶昕娘?你有彩礼吗?你有瓦房吗?你什么都没有!”
云瑞的事情青叶村都知道,王桂芳也多少听了一些,她只知道有这么一个叫云瑞的青年,因为家里贫穷母亲重病,至今未娶。
如今云瑞当着顾家人的面扫她面子,她也就不用再给这两家人面子了。
她原本想着云瑞听了这句话会颜面扫地,羞愧出门,却不料那个高大的青年回头凌厉地看了她一眼,转身给顾长生磕了一个头:“顾叔,我云瑞身无长物,却有一股力气一手技艺,家中虽说没有多少积蓄,却也能拿出四台嫁妆,我愿意带着所有积蓄入赘顾家,只盼望顾叔不要嫌弃我只读过几年书,身上只有秀才功名。”
他这一字一句,都是狠狠在打王桂芳的脸,她顾不得探究一个乡下小子哪里来的秀才功名,便气得脸红成一片,甩门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