窑坊的事情都安排好后,顾昕慈彻底闲了下来,剩下的上釉与烧窑几乎只剩下男人们的事了。脏活累活顾长生也都是使唤顾弘毅干,顾昕慈是怎么也插不上手的。
时值初夏,山中的竹笋过了季节,已经不能吃了。顾昕慈遗憾之后,又领着阮惠柔去剪香椿芽。嫩嫩的香椿芽过一遍水就干干净净,打两个鸡蛋摊成饼子,闻起来就有一股难以形容的清香味。
顾昕慈并不爱吃这个,却对榆钱饭情有独钟。春风打头时榆钱便成串地挂满榆树枝头,折一小筐回家洗净,用玉米粉和盐拌匀,隔水蒸个半刻便能好了。出锅挖一大勺,便留下满嘴鲜香,是初夏里难得的美味。一家人如今收入稳定,也添了两个十分麻利的人手,生活到底越来越好起来。
要像往年,顾昕慈也没心思在吃食上这样折腾。
阮惠柔脸上的伤已经结痂,她也安心在顾家住了下来。每日陪着章安晴在家,她手脚麻利,家里事情都抢着包揽在身上,顾昕慈说她几次都不听,无奈也就随她去了。
最近天气日渐炎热,阮惠柔不耐脸上的伤口麻痒,总是想去抓。索性这段日子顾昕慈都在家中,时时盯着她不让她再伤了脸皮。
老姚大夫治外伤是一绝,顾长生也给足了银钱,看病的时候云瑞做主开了最好的伤药,如今看来这决定是做对了。
她脸上的伤其实并不太长,又用了最好的药,顾昕慈对她的伤口比她自己都上心,所以很快便结了痂。阮惠柔有时候在铜镜里瞧,如果不注意,几乎都看不见那条细长的伤痕。
她知道,她的脸越好,顾昕慈才能越高兴。
几日之后,天气越发炎热,顾长生看着坯子干的差不多了,便招呼云瑞和顾长生去窑坊上工。上釉算是景梁瓷器最讲究的部分,施釉工艺看似简单,实则却很难。
无论是多大的器件,釉层都要均匀一致,薄厚适当,出来的成器才会莹润有光。这门手艺顾弘毅还没开始学,他之所以去,无非就是打打下手,然后认真跟在父亲身边看。
作为瓷匠家的孩子,他们从小就是在窑坊摸爬滚打长大的。跟顾长生比,云瑞的手艺到底差了一些,但他从来不会自卑与怯懦,也经常与顾弘毅一起,跟在顾长生身边虚心讨教。
这些时日以来,云瑞的一言一行都被顾长生瞧在眼里,虽说始终觉得他家世太过复杂,可他和妻子早先看中的,也不过是云瑞这个人。他跟妻子也商量过,如果云瑞能真心实意待女儿,那么便是这样,也可以把女儿嫁给他。
更何况,这些日子两个人之间的气氛他是都瞧见的。
姻缘姻缘,毫无因由便成缘分,大抵就是这个道理。
四月中旬时,这一批开窑的施釉也全部完成了,就等找个风水吉日正式烧窑。
顾长生十分高兴,挑了个日子叫云瑞到家来吃顿开窑饭。这是景梁的旧历,每家窑坊都会在开窑前请窑工们吃顿好的,然后在开窑日一起烧红太平窑,以祈求太平兴旺。
为了这顿饭,一大早顾家阖家都开始忙碌起来,这一年风调雨顺,景梁附近的庄稼也都长势喜人,顾长生按照旧历,决定菜色还是四冷四热八大碟,有他跟顾昕慈掌勺,这顿饭是差不了的。
正在父女俩在厨房忙活,而两个小的在院中打扫的时候,一个许久不曾来的身影踏进顾家大门,一进来就扯开了嗓子:“哎呦姐姐姐夫,弟媳给你们道喜来啦。”
厨房里热火朝天的,顾昕慈和父亲都没听到外面的动静,还是顾弘毅见到她立马皱起眉头,先让小姐姐去里屋照顾母亲,这才上前跟舅母打招呼:“舅母,许久不来,快请堂屋里坐。”
他不过十来岁的少年,办起事来却有模有样的,在青叶村里谁人见了都要夸一句懂事,可在王桂芳看来,却只是一个没怎么读过书的野小子。
想到这里,王桂芳不由更有些得意,仰着脸道:“小毅,不是舅母说你,这男孩子哟,还是要多读点数,你看看你,像个什么样子。”
被她这样一说,顾弘毅一张小脸憋得通红,阮惠柔安慰完章安晴出了正屋,打头就听到这么不阴不阳的一句,立马尖声反驳一句:“我们家小毅好着呢,你又是哪里来的,进门就讲我们家人不是,我看你才不像个样子。”
她其实早就听到顾弘毅那句舅母,可她就是不想叫,县里这样的妇人她见的多了,要说吵架她可从来不亏嘴。
认养阮惠柔是顾家的事,这些日子一家子都忙着窑上的活计,也没人再去邻村找不痛快,所以王桂芳并不认识阮惠柔是谁,只不过听她老说自己家自己家的,讲起话来还这么不客气,心里便有些不痛快:“哎呦你这个野丫头,哪里来的,还上我姐姐姐夫家撒野,看我不教训教训你。”
这样说着,她便提起裙摆向阮惠柔走去,阮惠柔却毫不示弱,梗着脖子道:“我看你敢教训我一下试试!”
王桂芳是常年做活的妇人,顾弘毅一个瘦小男孩根本拦不住她,她也一向欺软怕硬,见顾长生没有听见,使劲推开顾弘毅,便扬起手就要打阮惠柔。
这时一把严厉的女声打断了她的动作:“够了,舅母这是要做什么?”
顾昕慈出来了,王桂芳这一巴掌是怎么也打不下去了,她眼睛滴溜溜转了一圈,转头就冲顾昕慈腆着脸笑道:“哎呦我的好外甥女,舅母给你道喜来了?”
王桂芳一贯会算计别人家,她说的喜事,搁顾家这里,说不定就没有那么喜了。
果然听她这样一讲,顾昕慈跟着沉下脸来,压低声音道:“舅母,饭可以乱吃,话却不能乱说,你到底来有什么事,你且想好了再说。”
王桂芳不怕自己姐姐姐夫,却唯独有些胆寒这个从来都不动声色的外甥女,顾昕慈常年跟老板们打交道,身上的气度自然不是她一个村中妇人可以比的,所以顾昕慈这样一说,王桂芳不由愣住,但片刻之后她却还是扯起笑来。
这事在她看来可是天大的好事,如果能成,那他们家也算能跟县老爷沾亲带故,家里的三儿就能跟着县老爷家的公子一起读书,简直是常人难得的福分。
想到这里,王桂芳抬头打量起顾昕慈的脸皮来。在她看来,顾昕慈不过是个乡下野丫头,甚至因为打小跑生活,名声还不如其他村人家的闺女好,人也没那么漂亮,说话也直白不讨喜,真不知道那样人家是怎么看上她的。
不过她想归想,面上却丝毫不显,仍旧笑着道:“大丫头如今也十八了,舅母给你做个媒如何?”
顾昕慈还未说话,却听顾长生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弟妹,你如今越发不讲究了,这样的事如何当着我家丫头的面说?你这是打我家的脸呢。”
这些时日以来,顾长生已经想开了许多事情,对于妻弟一家,虽说他还是十分感激岳父岳母当年的慷慨相助,却也决定不再如以前那样好说话。
那些时日他自己家里都吃不饱穿不暖,妻子生病都没有用最好的药,如果当时他们能一门心思过自己的日子,说不定现在早就能好起来,这时候再还恩情又有什么分别?
更何况,那时候妻弟家业并不是穷到那个程度,没有从他们这里要走的银子,也能过下去的。
因此今日再见王桂芳,他态度就更说不上好了,皱着眉头的样子跟顾昕慈如出一辙。
王桂芳倒是吓了一跳,以前她这个姐夫可是一贯态度都很和善,今日不知道怎么了,居然会反驳她的话。
“哎呀姐夫,咱们都是一家人,说这个太见外了。咱们家大丫头一贯有主见,这事说给她听听又有什么不可的,关起门来,外面谁知道?”王桂芳眼睛一转,马上又跟了一句。
顾昕慈见她这么说,就知道她果真没安好心。索性眯起眼睛,让顾弘毅从堂屋里搬出三把椅子,请了王桂芳就在院中谈。
他们家偏僻,也不担心有人听到什么不好的话,更何况要是进了堂屋,叫母亲听到可就不好了,顾昕慈赶了弟妹进屋去,这才开口:“舅母,到底是什么喜事,你既然说我能听,那就说给我听听吧。”
王桂芳之所以坚定地让顾昕慈跟着听,主要是因为她觉得顾昕慈自己更有见识,如果这事是顾长生作主,说不定就成不了了,毕竟谁不想过好日子呢?王桂芳下定主意,这才斟酌着开口。
“昕娘,不知道你认不认识知县家的大儿子?”
这话说得有些唐突,顾长生听了立马就上了脾气,却被女儿摆手挡了挡:“哦,你说的,是尤家的大公子,尤世彦?”
顾昕慈听到这里,总算明白过来王桂芳所为何事了。她心里既生气又难堪,生气她都已经跟尤世彦讲得清楚明白,他却还是不知道从哪里问到舅舅家的情况,请来了她最不喜的舅母王桂芳。难堪的是,这样的事情她自己承受一造就罢了,现在却要在父母面前被人明晃晃提出来,简直戳她心窝。
可她却又不能表现出一星半点已经知道这事的由头,于是只能硬着脸,淡淡回答。
王桂芳见她并没有生气,于是大着胆子道:“哎呦,你们认识不就更好了?昕娘,那尤大公子有意跟你家求亲,可不是天大的好事?”
她话音落下,还未等顾昕慈回答,却听顾长生怒道:“你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