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墨初把昔日的旧公寓买了回来,此时正在悠闲地喝茶。
江达得知屠墨初出狱,也来见过一面,但是他接手了家里的公司,平时很忙。只有华志鹏还挺有空,担心屠墨初对上费航会有危险,时不时过来当消息播报员,“墨哥,墨哥!林姨和景叔都被公司开除了!”
景家没有积蓄,费航施压,首先就是断了一家人的经济来源。
华志鹏问:“已经这样了,还不帮啊?”
屠墨初淡淡回道:“嗯。”他的手指轻轻摩挲着茶杯,他知道自己卑鄙,可是这时候不能去,得再等等,还不够。
林芳菲和景振昊双双被裁员,才知道有权有势究竟意味着什么。人家确实可以只手遮天,待了二十来年的公司,转偷就可以不顾情面地将他们开除。
景琥和景琳都在上学,林芳菲看着数字已经见底的存折,心里焦躁不安,第一次这么恨一个人。然而这并不能让她妥协,女儿才是无价的宝贝,谁没过过穷日子,大不了慢慢找工作。
可是找了好几天没有一家愿意要她,林芳菲最后咬牙问缺不缺清洁工,前一天人家答应了,第二天她又被辞退了。
林芳菲跑了一天,晚上累得心力交瘁,景振昊也是一样。
电话突然响起,那头的费航不紧不慢地问道:“阿姨,想通了吗?你们那边有的彩礼习俗,我都会好好准备。”
林芳菲气得想立刻挂了电话。
费航冷冷说道:“看来你还是没有想通!我瞧你家儿子挺可爱的,不如我问问,他愿不愿意认我这个姐夫?”
林芳菲的手在止不住的颤抖,“你要做什么?你究竟想做什么!”
这回先挂电话的人成了费航。
林芳菲从小教女儿,做人要有骨气,昂首挺胸抬头做人,脊梁不能弯。可她现在才知道这个世界的残酷,因为那通电话,因为最近被费航逼到绝境,她害怕到不再让景琥去上学,一家人都不敢出门,就待在家里。
钱没了,孩子也可能出事。林芳菲脑袋里坚韧不拔的那根弦终于断了。
屠墨初就是这时回了旧小区。夜风很凉,这里也曾经是他长大的地方。
他敲了敲门,林芳菲警惕地问:“谁?”
屠墨初回道:“林姨,我是屠墨初。”
林芳菲到底还是给他开了门,只不过神色并不友好。
屠墨初没有多言,直接把带来的资料给林芳菲看。
林芳菲和景振昊看完以后,脸色都变了。他们不是傻子,那个叫费航的,明明有喜欢的人,还要娶琳琳,这本就不对,何况费家还有骇人的家世背景,和一大堆复杂的关系,让林芳菲胆战心惊。
屠墨初整理出来的资料,看到最后,让夫妻俩明白了费航想做什么,他要一个挡箭牌妻子。
林芳菲感到绝望,她这几天,像只困兽,内心不断挣扎。如果费航是因为真心喜欢琳琳,哪怕最后抗争不过,费航总归还是会对琳琳好的,可是他竟然想要把琳琳放到最危险的地方!
林芳菲捂住嘴哭泣,泪流满面。她该怎么办,她能怎么办?
景振昊脸色铁青,他在家里一直话少,这时候他却冷静下来,“屠墨初,你拿这些来是什么意思?”
纵然已是春天,夜晚依然透着凉意,这会儿天空下起了细雨。小雨如牛毛,却把天地之间变得寒意料峭。
屠墨初抬眸,直视景振昊的眼睛,“我可以帮你们,我爱琳……。”
话音未落,林芳菲红着眼睛给了他狠狠的一巴掌。这一巴掌毫不留情,把他的脸打偏了。
屠墨初沉默片刻,又转过头,哑着嗓音,看着林芳菲,坚定说完,“我爱琳琳。”
林芳菲简直要气死了,不管不顾就要上去打他一顿。
屠墨初站着没动,任她发泄。
景振昊虽然也气得不轻,但是好歹还有理智,拉住了林芳菲,“你别闹,已经够乱了。”
天色沉寂,屠墨初眼眸低垂,动作缓慢地一点点给他们跪下。
小雨淅淅沥沥,房间里的景琥正在熟睡,空气刹那间安静。
屠墨初没有小腿,他膝盖以下都被斩断。他的手撑着地面,努力维持平衡,小臂上青筋暴起。他跪得十分狼狈,然而与他艰难的动作相反的是,他很平静。
他这一辈子,第一次在外人面前如此难堪。
林芳菲脸上的愤怒瞬间僵住,景振昊也陷入静默。夫妻二人静静地看着屠墨初。
屠墨初认真说道:“我知道我没有资格,我知道我是趁人之危,可是我爱她。”男人的声音低沉,夜很寂静,他嗓音里夹杂的沙哑显得格外清晰,“我很抱歉。”
林芳菲咬牙别过头去。
屠墨初知道,无论他做什么都无法打动他们。毕竟为人父母,怎么都难以接受自己女儿和一个残废在一起。
他起身,垂下眼眸,“费航很急,时间不多了,如果你们不答应他,他会不计一切手段。林姨,景叔,唯一保护琳琳的办法,是让她……已婚。洪繁知才会相信她和费航没有关系。”
林芳菲怒道:“那也不会是你!”对她来说,趁火打劫的屠墨初,比费航好不了多少!
屠墨初默默从兜里拿东西。
第一样是张银行卡,他说:“密码是琳琳生日,一共五百九十万,我现在的所有财产。”
第二样,是国家第一科学研究所的入职书,“这是我现在的工作,不会让琳琳丢人。”
林芳菲听到五百九十万时,觉得自己在做梦。一看到那个科学研究所,她确定了,她就是在做梦。她承认她有一瞬间被吓到了,不、不是坐牢去了,刚刚才出来吗?
屠墨初把东西放到茶几上,推到林芳菲面前,“我现在只有这些,但是以后会给琳琳更好的,我不会让她吃苦。我能保护她,也能解决你们现在的困境,我保证会让费航今年内消失在你们生活里。”
他说的话如此狂妄,语气却分外笃定,甚至满是谦卑的渴求。
景振昊双手抹了一把脸,沉沉叹息一声。
屠墨初走出景家时,小雨已经把路面打湿。他把户口本小心谨慎地放进风衣口袋,一路往外走。
华志鹏的车停在小区外面,迫切地询问:“怎么样、怎么样?”
屠墨初点点头。他眼里的情绪很复杂,有无法言说的狂喜,也有沉寂下来的紧张忐忑。
林姨把户口本拿给他时,恨不得从他身上咬下一块肉。他们很清楚,只剩屠墨初这一条路可以走。除了屠墨初,没人会这么不要命,直接和费家对上。
林芳菲转过头不想看他,没有一丝丈母娘看女婿的欣喜,“琳琳那边,你自己去说。”
屠墨初哑声道:“好。”
大家都明白,费航给的最后期限是五月。现在已经四月了,还有二十来天的时间,所以在这二十天内,屠墨初和景琳必须结婚,婚礼可以推迟,结婚证却必须得先领。
屠墨初知道这次他赢了。赢来世上对他来说最珍贵的东西,此时妥帖地被他握在掌心。
屠墨初上车,华志鹏才看到屠墨初的脸,“墨哥,你脸上……”
巴掌印还没消,林芳菲下手可没有留半点情面。
屠墨初抿着唇。求娶别人家的宝贝,这些都不算什么。他来见林姨他们时,就知道会有这样的结果,所以他一直都心态平和。然而接下来,他要面临的事,却让他无法平静,他紧紧握住了拳头。他要怎么向琳琳开口,让她现在和他结婚呢?
景琳才二十一岁,大学还没读完呢,还是好奇探索世界的年纪。同龄人都在念书恋爱,他到底要怎么说才好?
他放任费航把她的父母逼到绝路,只为求她和自己共度一生!
不过该面对的,依然得面对。
屠墨初第二次来到A大。第一次来学校时,天空下着雪,湖面结了冰。那时景琳十七岁,眼里尽是纯真的笑意,那时的屠墨初带着诀别之意,陪她看完那场雪。
可是如今春暖花开,校园里生机勃勃。大学生们来来往往,偶尔会看一眼站在树下的年轻男人。
屠墨初和他们差不多大,因为一双漠然的眼眸,清隽的长相多了几分的冷峻。
他的气质完全不同,不同于温室出来的、还对生活充满憧憬与向往的大学生。他安静又沉默,眼瞳幽暗深邃,总之是种很微妙奇怪的感觉,一眼就能看出他不是在念书的学生,他显得成熟太多。
屠墨初在等景琳。景琳从教学楼出来,一眼就看到了他。
景琳跑到他面前,踮起脚尖,眸中带笑,“你低一下头。”
屠墨初愣了一下,依言低头。
景琳轻轻为他拿去头顶上的花瓣,粉白的一片落花躺在她的掌心,她眨了眨眼,逗他,“春日游,杏花吹满头。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
屠墨初猛地抬眸看她,因为这句无心的诗,心跳骤然加快。
景琳念的是韦庄的《思帝乡·春日游》。
屠墨初喉咙微涩,问她,“下句是什么?”
景琳眸中水色盈盈,想起下句,有些不好意思。她以为屠墨初坐了几年牢,真不知道下句,她并没有多想,用一本正经的语气说道:“下句是——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纵被无情弃,不能羞。”
屠墨初明知她什么都不知道,却眷恋此刻她带来的温暖和触动,他抬手轻轻触及她带着红晕的脸庞,“嗯。”
景琳问:“你知道意思吗?”
屠墨初回:“知道。”
景琳咬着嘴唇,脸颊更红了。那首诗讲的是一个女子求嫁永不后悔。她原本以为屠墨初不知道,才念给他听的。她有些害羞,又怕他误会,小声辩解:“我只是念诗,别人写的诗,没别的意思。”
她觉得,不能给她敏感的男朋友太大压力,再说啦,一辈子这么长,现在还早呢。
屠墨初的期待渐渐散去,让他清醒许多,心里漫上细细裹着蜜糖的苦涩。不想嫁吗?真是抱歉啊,琳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