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琳手指交握，心里还残留着羞赧懊恼的情绪，那轻轻一吻让她的心跳变得好快，羞涩像是攀附而上的爬山虎，她如今只想用被子蒙住自己脑袋不出来。
可她的情窦也只是刚刚萌芽，到底挂心屠墨初的伤，她问妈妈，“我带景琥去感谢一下他吧？”
林芳菲看了一眼景琳，不知道想到什么，“不用你和景琥去，我和你爸亲自去。”
景琳微微一怔，“为什么呀？”
林芳菲说道：“听妈妈的话，你舅舅被关起来，最近没有了危险，你快要期末考试了，要好好学习，别操心这些有的没的。你们说他手受伤了，你去难道他就能好起来不成？上次已经欠他一个郑重的道谢，这次合该去看看人家。”
林芳菲不是个强势的母亲，然而在这件事上她的态度格外坚决。
晚上睡觉前，景振昊又提起这事，“让琳琳和小虎感谢就好，屠墨初又不喜欢说话，我们去多尴尬。”
林芳菲闻言拧了他一把，“你就知道偷懒，还让琳琳去！他们现在都不是小娃娃了，屠墨初差不多成年了，你女儿过了年也十七岁了，你觉得屠墨初像是那种喜欢多管闲事的人吗？他救了小虎两回！”
林芳菲比了一个二，见丈夫神色微变，她叹了口气，“不管他是不是对琳琳……总之，人情必须得还，我、我不是看不起他，但是琳琳不能和他在一起。”
景振昊皱着眉头，“会不会是你想多了？”
林芳菲说道：“你自己说，你年轻的时候，有没有给我挡刀子的气魄！回门过山路，让你背一下都不肯。”
景振昊老脸一红，咳了一声，“那年代不是吃不饱嘛，背不动啊。”
然而这样一说，景振昊也懂了。那不是背一下这样的小事，两回，少年都在以命相搏。
沉默无言，却又胜过一切。景振昊也有些心惊。作为过来人，总是要比懵懂纯真的景琳敏锐许多。他说道：“明天把存折里所有钱都取出来吧。”
林芳菲肉痛心也痛。
景振昊坚定，“为了咱们女儿什么都值的。”只盼那个少年真能歇了心思。
等灯熄灭了，景振昊暗暗叹息一声。真心抵不过世俗，屠墨初什么错都没有，他只是身有残缺罢了。
景振昊和林芳菲做这样的事，心里会不舒服，然而为人父母，又怎么能舍得女儿真和……那样的人在一起。
景家存折里所有的钱只有三万块，也不算是一笔小数字了，钱全部取出来沉甸甸的，用报纸裹好，再拿袋子装起来，就像林芳菲和景振昊此时小心谨慎的心情。
三中的大门口被雪花覆盖，冬天的风吹在脸上带着寒意。
林芳菲从谭梦娴那里问到了屠墨初的班级，拉着景振昊去三中十班。
景琳快期末考试了，高二比高一课程繁重得多。林芳菲跟她说要亲自感谢屠墨初，她便真的以为是去道谢而已。然而她并不知道，三万块钱，他们景家这几年的所有积蓄，都在这份“谢意”里。
屠墨初在低头写题。华志鹏堂则在教室堂而皇之地抽起烟，他边抽边打游戏。
数学课代表发着试卷。他们坐在一起，课代表就把他们几个的试卷一起发给了纪恒伟。在翻到屠墨初那张时，脸色都变了，课代表迟疑地看了眼屠墨初，抄、抄的？
纪恒伟接过试卷，紧张地闭上眼，“老天保佑，及格、及格、一定要及格！”手一拿开，上面鲜红的79刺痛了纪恒伟的心，他忍着眼泪，想打了自己一耳光。
华志鹏哈哈大笑，“行了伟哥，别自虐了，每次发试卷你都这样，何必嘛，大不了下次考好点。”
纪恒伟把其他人的试卷分过去。翻到最后一张屠墨初的，他以为自己看错了！数学满分150，90分及格，屠墨初多少分？150！
纪恒伟手颤抖着，翻来覆去看试卷，少年的笔迹有力沉稳，数字也写得大开大合，那个满分仿佛散发着神圣的光芒一般。一年多来，他们几个的数学从来没有谁考上过及格线，这个满分让纪恒伟怀疑自己是在做梦。
他回过头，“墨、墨哥，你的试卷……”
屠墨初接过来看了一眼。
华志鹏眼角的余光瞥到，也愣住了，“不、不是吧？满分多少来着？”
江达游戏也不打了，几个少年都彻底懵圈了。
屠墨初150！那不是50啊，是满分150！
华志鹏刚想开口询问，看到教室后门站着一对局促的中年男女。
屠墨初抬眸，神色微凝。林芳菲冲他点了点头，屠墨初起身走出去。
林芳菲带着那一大包钱，她捏紧口袋，“墨初，阿姨有些话想跟你说，你现在方便吗？”
屠墨初点点头，“去银杏林吧，那里没人。”
景振昊有意观察了少年两眼，屠墨初礼貌客气，然而刚才他的座位周围，几个少年乌烟瘴气，甚至屠墨初出来，身上也带着浅浅的烟味。经风一吹，味道倒是没了，只不过景振昊的忧虑无法被风吹散。
三个人来到银杏林。银杏树的叶子落光了，树枝上堆着很厚的一层积雪，别有一番风景。
景振昊不善言辞，有些尴尬。
林芳菲开口说道：“林阿姨和景叔叔是来感谢你救了我们家景琳和景琥的。之前你也救过小虎，我们没来得及谢谢你，希望你原谅叔叔阿姨。”
屠墨初抿着嘴唇，“不用客气。”
雪飘落在他的发顶，体温一下子将雪花融掉，带来几分凉意。屠墨初并不想听他们说接下来的话，可是对话依然在进行。
林芳菲继续说道：“这是我们给你的谢礼，听说你如今一个人生活，肯定很不容易。阿姨看着你长大，知道你是个很好的孩子，琳琳她、她也是很好的孩子，她心里很感谢你。如果以后，你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尽管来找阿姨，我们家能帮的都不会推辞。林荣在警察局，琳琳和景琥以后也不会有什么事了。”
雪水微凉。林芳菲看着沉默的少年，把一袋子钱塞到他手里，“我们不耽误你学习了，谢礼你拿好，冬天不要穿得这么单薄。”
三万块钱拿在少年的手里，似乎格外沉重。
林芳菲说完这些话，心里也难受，拉着景振昊往校门口走。
屠墨初拿着这袋子钱，右手紧握成拳，伤口裂开，鲜血又流了出来。那天少女一个青涩的吻，让他这么多天以来念念不忘、食髓知味，反复想了无数种可能。可是现在，有人清清楚楚地告诉他，一切都是痴心妄想。也许是今年雪下得太大，让人迷了眼，竟生出了那样的奢望。
屠墨初说道：“等等。”
林芳菲回头，屠墨初走过去，把袋子还给她。他的声音沙哑，“我明白你们的意思，钱我不能收，谢礼我已经收过了。”
屠墨初留给他们一个背影，往教室走去。多可笑是不是？有人倾家荡产，也想让他离他们的宝贝远一点。
外面冰天雪地，教室里却暖融融的。
华志鹏和江达他们还在惊叹地围观那张满分的数学试卷。纪恒伟是最激动的，他用仰望神明的目光看向屠墨初，“墨哥，你怎么考出满分的？太厉害了吧。”
华志鹏大大咧咧，“墨哥不够意思，有答案都不提前说，手机上发过来啊。”
江达问道：“墨哥，你真是抄的吗？”
屠墨初左手拿过试卷，揉成一团扔进了教室后面的垃圾桶，他右手的血已经凝固，绷带上一片红色。听江达这样问，他只是轻描淡写地回道：“是啊。”
残废的努力和真心，算个什么玩意儿。
六中小卖部前摆出一棵圣诞树，店里放着欢快的圣诞歌曲。圣诞树上闪烁着彩灯，挂着收圣诞老人礼物的袜子。
赵宝芸不赞同，“中国人搞什么洋节？到处花里胡哨的像什么话。这要是在我们年轻那时候，就叫崇洋媚外知道吗？”
教室里一阵哈哈大笑。
赵宝芸也笑了，“也许还真是你们老师我古板，年龄大了，不懂你们这些年轻人。你们英语老师年轻新潮，应该挺喜欢这样的节日。”
被占课的英语老师表示她很冤。
下第一节晚自习时，周丽娜惊叹地看着景琳的抽屉，“琳琳，我的天呀，你是收了多少张贺卡啊！”
她的声音不小，班上许多同学都看过来，然后捂着嘴笑。
景琳有些尴尬，“丽娜，你小点儿声。”
由于圣诞贺卡太多，厚厚地堆了大概有十本书的高度。从高一到高三，从男生到本班的女生，大家都很喜欢景琳，以至于在这样能光明正大送贺卡的节日里，景琳的课桌被塞满了。
贺卡做得很精致，有的是立体的，有的打开还能放音乐，据说要好几块钱一张。
庄怡斜着眼看过来，默默把自己收到的三张贺卡夹进书里，心里很不是滋味。她才三张，跟人家的比起来，九牛一毛。
周丽娜既赞叹又羡慕，“要是我也能收到这么多贺卡就好了。”
景琳埋头写着回礼。礼尚往来，总不可能收了别人的贺卡毫无表示。上次给景琥买完衣服，她的所有零花钱都用来买贺卡了，买的不贵，一块钱一张普通的那种，她给每个可爱的女孩子都写了贺卡回去。她的贺卡虽然不贵，但是贺词写得用心，每个人的祝福都是独一份。
至于男生们的，肯定不能还回去，要是送了那可就不得了，不管送给谁，明天六中校花早恋的绯闻就该满天飞了。
贺卡里，有一张是陈美希的。陈美希在二班，成绩不错。这年没有米纯的光环，陈美希平静生活，反倒真实快乐许多。年少的龃龉，好似冬去春来，化在了一场大雪里。
景琳依次把贺卡写完，还留了一张，是她准备写给屠墨初的。上次的一吻，让少女心中羞涩，以至于在写完给所有女生的回礼以后，这张贺卡还是空白的。
今天晚自习本来是英语老师的，因为英语老师家里有事，所以班主任赵宝芸占了一节。后来英语课代表悄悄宣布，“英语老师今晚不来了，大家开开心心过圣诞前夜吧！”
教室里发出压抑的欢呼声，五班的运气真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