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已经是四月初一的下午了，薛滟然无暇感慨自己在重回宫廷的这一个月里到底有多么的背运，她依然继续重复着枯燥的誊抄工作，有时甚至要被赶去打扫库房。
她心里斟酌了无数遍可以改变自己命运的办法，最后只能寄希望于本月二十六的万寿节。
虽然皇帝做寿之时整个后宫所有的女人都会盯着他的，自己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吸引到他的注意力。
是了，只要自己能够走出这承文馆。
……或者也许自己还能继续去假山内的密道等他？
薛滟然想着想着，面无表情的脸上就有点绷不住。前世里那个自视甚高的薛淑妃怎么也想不到自己转世重生之后，竟然会盘算着如此自毁身价，连倒贴仇人都倒贴得如此下作的办法。
实在是世事无常。
由于此前皇后下至彻查后宫时，尚宫局也派出了人手参与，继而总管穆长顺表示自家决不能出现监守自盗的情况，又组织了另外一批人，同时开始了自查。
自查打乱了一些整理资料的进度，承文馆里只留了几个人当值，而薛滟然也终于趁着这个机会好好休息了一番。
当她沿着宫墙边的窄道慢慢走回居住的东三所时，远远就听到有哭声和训斥声传来。
“……看你平常乖巧懂事，竟然还敢做出这等事情！”
薛滟然快步走近自家隔壁的甲字院，看着内侍监的太监们正往外撤，而蔡珺站在她的房门口哭得相当难受。一旁，她的管事姑姑绫真恨铁不成钢地站着，想要开口训斥，又不忍心骂得重了。
看这架势，估计蔡珺是犯了什么小错被拿住了。
薛滟然环视四周，很快找到了几个平日里最喜欢嚼舌根的女官。她还没往她们跟前凑，那几个人就已经迫不及待地跟她讲起了刚刚发生的事。
“蔡珺果然是秀女出身的，一心想做娘娘呢。可在锦绣宫里没落得什么好下场，到了我们承文馆竟然也不是个安分的。”其中一个年纪较大的女官朝着蔡珺的方向，嗤笑了一声。
另一个女官也说：“可是这阖宫上下巴结谁不好，竟然想到去抱丽嫔娘娘的大腿……这可是木匠戴枷——自作自受了。”
第三个女官听她话语粗俗，连忙用手肘捅了捅她，同时眼睛撇了撇薛滟然，说道：“这丫头果然比你还傻一些，平常跟着绫真跑御四房的时候看着还听话，结果真真是个不懂变通的。她家里有钱也有点权，可在皇宫里又算什么。如今奉皇后娘娘的旨意要查各宫各处有没有那些不干不净的事情，她就该小心做人。”
“就是。蔡珺最傻的地方就在于，明明她没有被查到多少违禁的玩意，无非是家里给她捎进来的首饰太多了些，她没来得及全塞进钟粹宫罢了。”第一个说话的女官用手帕掩着嘴不怀好意地笑了两声，继续说：“内侍监那些阉人也不会真的把她拖出去，无非就是想问她讨一点好处。哪知道她会突然冲进去自报家门，还说什么今后她就是丽嫔娘娘的人，让他们都警醒点呢？”
“她这副模样，自然要赔了夫人又折兵的。”第三个女官下了结论：“如今凤鸾宫那位正出着事呢，钟粹宫可不被皇后娘娘盯得死紧。现在也就是绫真姑姑与刘副总管出手保了她，给她些脸面，没有让内侍监的人直接把她领走，可她迟早也是要去慎刑司走一遭的呢。”
薛滟然听到这里也是哭笑不得。
这边厢她们几个聊得投机，当事人蔡珺那边可就是乌云满布了。
绫真拽着她的手就往房里拖，平日里和她交好的小女管也一个劲地劝她。薛滟然远远地看着，只见蔡珺只顾着大哭，对其它人的劝阻理都不理。
“几位姐姐可知道为什么她心心念念要投奔丽嫔娘娘？”薛滟然回过头来，随口问道。
年长的女官和身边的那位眉来眼去一番，又上下打量了她一眼，才回答：“人家大概是羡慕你有亲妹妹做了娘娘，自己也要个比薛贵人更有地位的靠山呗。”
薛滟然哪里不懂得这个，她想知道的只是为什么蔡珺选择的是梁麓，而不是秦佩蘅或者沈听雨，或者这次选秀比薛明嘉位分还高出半级的杜芳秋。
丽嫔梁麓的性格作风在最最开始就已经完整地展现了出来，那样一个女人，如何能容忍一个更年轻美貌的宫女，整日在自己身边晃来晃去。
“……别想岔了，文武有别呢。”第三个女官善意地提醒了薛滟然。
就这不到十个字的话语让薛滟然简直恍然大悟，她在心里将与蔡珺有关的信息转了两遍，算是明白了她的想法。看来之前堵在门口问自己下次是不是能带着一起去见薛明嘉的那一次，她是真的想要这样做的。
只可惜求人的方式实在错得离谱。
热闹看够了，该做什么就去做什么。众人见蔡珺那处没有新的进展，都纷纷散去。
薛滟然也准备穿过甲字院，去旁边的乙字院里收拾一下自己的房间，内侍监的人既然已经来清过场子了，想必不会整洁到哪里去。
可当她刚经过蔡珺的房门时，只听得“砰”的一响，那个缺根筋的姑娘猛地从房间里冲出来，抓着她就不让她走。
“你刚刚肯定笑我了，是不是！”
蔡珺冲着她大喊道。
前世里蔡珺早在殿选的时候就被淘汰出局，薛滟然其实对她并没有什么印象。当初的那十年，以薛滟然的身份和名声，万万也不会出现现在这样尴尬的状况。
她狠狠瞪了蔡珺一眼，想要抽出自己的手臂，可是身边这个姑娘明显是犯了犟，见状竟然更紧了紧自己的手。
“绫真姑姑好，恕滟然现在实在不方便行礼。”
薛滟然索性不去管这个难缠的牛皮糖，将身体侧过一边，朝着快步走来的绫真点头致意。
绫真估计与明威将军关系密切，蔡珺做出了这等事情她也没有严厉责罚，可她的宽容也直接导致了蔡珺的丢人现眼。
薛滟然虽然觉得这个管事姑姑并不是个足够靠谱的，可眼下，总该有人制得住这个疯丫头。
“放手。”
看到刚刚散去的看客又有几个探头探脑地往这边张望，绫真把脸一沉，朝蔡珺训道：“规矩全忘了现在就给我去慎刑司重新学学！”
蔡珺低着头，抿着嘴巴停顿了片刻，然后她放开了薛滟然的袖子。
刚刚获得自由的薛滟然连忙后撤了两步，远离这个祸害。
“珺儿妹妹，在这宫里，乱说话可不一定是丢了面子这么简单的。”她正色道。
不知这句话触动了蔡珺的什么心结，话音刚落她又嘤嘤呜呜地哭了起来。
薛滟然实在觉得匪夷所思，再也不想在此地多停留一刻，转身便走。
“你敢说你就不想离开承文馆么？你亲妹妹当了娘娘，你敢说你就愿意当十年屈居人下的女官，然后放出去自行婚配么？”
身后，蔡珺又没头没脑地喊了两句，越说还越来劲了。
这下子，终于重新把围观的人群聚了起来。
薛滟然实在不愿意在这里做无谓的耽搁，但是看蔡珺这架势根本不想放她走。
蔡珺是必定要进慎刑司领板子的人，她自己可绝对不想再靠近那鬼地方一步！
“住口！”她头也没有回，只是提高声音呵斥了一句：“你我均是皇上钦点的女官，我绝不拦着你去阎王殿里报到。”
蔡珺吱吱呜呜地估计还想继续跟她争辩，绫真终于反应过来事情的严重性，拿了块帕子堵了她的嘴就往房间里扭。
薛滟然在前头听见了这番动静，冷冷哼了一声，终于得以离开这是非之地。
可惜依然是人算不如天算，就在这东三所甲字院里众人闹作一团的时候，一个身着蓝色蟒袍的管事太监，领着四个小太监，派头不小地踏进了院门。
“哪一个是女官薛滟然？”
“回公公的话，奴婢正是。”
薛滟然深深吸了一口气，闭上眼睛默念一遍佛号才得以平复狂躁的心情。
她转过身来，挺直了要背，给那总管太监行礼。礼毕，她抬起头来才认出那竟然是个熟人。
霍全，皇后身边的小管事太监，平常一般是领着坤平宫里外殿的人事分配。
怎么他今天会出现在东三所，还点名要找自己？
“薛女官好福气，皇后娘娘口谕，让薛女官今后去泰安宫当职。”
霍太监扬了扬下巴，朝她毫无语调地说出了一番震惊全场的话来。
薛滟然只觉得耳边嗡隆之声一篇，不知是自己幻听还是周围的人真的轰动了起来。
“原来你早就找好了出路，那刚才还装什么清高！”明明已经被锁在房间里的蔡珺隔着窗子也能继续不管不顾地添乱。
这回霍太监也听到了，挑了挑眉毛，脸上露出鄙夷的神色。
绫真觉得这会自己也被彻底牵连了，但还是得硬着头皮上前去向霍太监解释情况。
薛滟然无心关注他们到底讲了些什么，只是站在原地发愣。
去泰安宫当值，那就是做皇帝身边的女官或者宫女。若还是女官，就继续负责文书登记或者伺候皇帝看书写字，若重新入了宫女编制……这就是在皇帝的寝宫待着了。
这一世皇帝是个行为不羁的，连皇后都变得捉摸不透起来。这才一个月的光景，薛滟然觉得自己就要被这两夫妻给玩弄死了。
“闲杂人等就莫要多言了。”
霍太监也懒得去听绫真絮絮叨叨地求情，反正过了今天，她与刚刚那个无故大喊大叫的小女官就该被送去她们应该待着的地方了。
“咱家也只是路过此地，顺便带来皇后娘娘的懿旨，薛女官，还望你尽快自行去泰安宫领命吧。”
薛滟然默然地下跪，口称多谢皇后赏识。
待她站起身来，那些看戏的人早已围到了她身边，丝毫不去管被捆起来扭送慎刑司的蔡珺与绫真。
和她同住一屋，不久之前才刁难过她的笙儿迫不及待地挤到她身边，眼神不善地朝她笑笑，说：“你这副狐媚样子果然没有白长，就是不知道薛贵人听说这事以后，会不会气晕过去。”
她一开口，有别的女官也跟着阴阳怪气地笑了笑，但没有第二个人敢油嘴滑舌。
不一会儿，承文馆的刘副总管匆忙赶到，瞧见这里又有继续闹事地可能，遍大声训斥了众人。
笙儿见情况不妙，亦是十分后悔自己口无遮拦，但话已出口就覆水难收。她咬咬牙低下头去，不敢再随便说话，又趁着众人注意力还集中在薛滟然身上，就小心翼翼地向旁边的素蕊身后挪去。
“……副总管，看来承文馆的人实在是散漫得可以啊。”
薛滟然被闹腾得不行，脸上的神色凝重，幽幽地望了刘太监一眼。
后者被她的眼神惊了一下，心里更是恼火，连忙遣了众人，又决定最近必要狠狠给她们重新立规矩。
薛滟然像是被抽干了全身的力气，不再说话，蹲身给刘太监行了一礼，便自行离开。
她无法再正常地细细思考什么，只觉得自己离原来的计划更进一步了，这些小事也不该和无关人等继续计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