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滟然一路上神色冰冷地朝着自己的岗位走去,心里已经默默将今天发生的多有事情再整理了一遍。
在承文馆的日子怕是会越来越难过的,早上不过是有人给把自己不愿意做的活计拿给自己,可等“绘春阁薛氏姐妹感情破裂”之类的言论传开来,那就什么糟心的事情都有可能会发生。
而且自己还平白无故在不知名的地方耽搁了一个时辰……
都怪他!
薛滟然板着脸站在书案旁,狠狠地将自己的椅子抽了出来。她用力不轻,却没有发出太大的声响,可这椅子的一条腿明显让她感受到了异常。
呵呵,他还以为尚宫局的人不会自甘堕落到做这种明面上的下作事情呢。
既然椅子被人做了手脚弄坏了,她干脆也就不坐了。反正今日的这些任务要全部都做完得到深更半夜,等旁的人都走了,她再坐下来也不迟。
于是薛滟然解下平常挂在腰上做装饰的流苏绦子,将右边的袖子束紧在手臂上以防碍事,一边站着抄写那些细枝末节的小事情,一边继续在心里骂着狗皇帝。
韩靖云到底是什么时候把假山给改造的?
前世里自己起码有五年在那片地方畅通无阻,连下意识都养成了,必定是记得非常清楚的。而如今假山有了这样大的变化,也自然不可能是自己回魂以来才改的。
那这就更表明了一个事实——现在自己的确不是活在从前的记忆里了。
不。
这一点还不是今天遇到的最蹊跷的事,更玄的那个,当属被韩靖宇打晕之前的见到的那支弩箭。
这代表着一个信号?或者传递了一个消息?
总之应该十分秘密才是。
可韩靖宇不但让自己看到了,而且还留了自己的性命。
他分明一直知道了自己的身份,才会特意将自己带到距离承文馆最近的那个出口。
但这又是为什么?
自己这副样子又值得他利用些什么?
前世里他明明折腾了一两年才对自己敞开了心扉,这会儿他的做法根本就不像他。
若不是身形容貌娿声音完全一致,她还以为这个人是假扮的皇帝呢。
——!?
她被自己的想法狠狠吓了一跳,连忙摇摇头,迅速忘记这个糟糕的猜测,重新将注意力投入到誊写中。
没有用饭,也没有喝什么茶水,只是那样站着,或者奋笔疾书,或者研墨润笔,薛滟然在接下来的整整三个时辰里,简直像是个木偶一般。
直到落钥的时候,守门的太监过来催她走,她放下了笔。这时她的右手僵硬到颤抖,简直无法正常屈伸,可看到桌案上依然剩下不太薄的一叠纸,简直无话可说了。
而回到住宿的东三所,情况简直更糟。
自己靠门的床铺上不知道是被哪个人泼了整整一盆水在上头,被褥、枕头、帐子无一幸免。
还不等她开口,就听同屋的竹英说道:“滟然妹妹对不住,前面是我一个不小心弄成这样的。知道妹妹向来宽容大量,一定不会怪罪于我的。”
二等侍书女官虽然也不算是没品没级的底层奴婢,但在住宿条件上也只是一般,通常是四个人合住在东三所的一个偏屋里。和薛滟然住在一起的正是素雯、素蕊,还有眼前这个笙儿。
女官夜里不用值夜,早上又要从皇帝上朝只是开始上工,于是就寝时间并不很晚。此时已经到了熄灭蜡烛的时候,根本来不及换寝具。
薛滟然狠狠剜了笙儿一眼,道:“姐姐说这话我听不懂了。既然是做错了事,既然要道歉,为何会一点诚意都没有?”
笙儿嘻嘻呵呵没有说话,正巧素雯从屋外进来,张口又是一通嘲讽。
“这话我也听不懂,薛姑娘,你倒是说说看她要如何才有诚意?帮你去晾晒被子,或者干脆把她的被子给你盖?你一个小小后辈,倒是有脸说这些呢。”
薛滟然听得火冒三丈,但如今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只能紧紧咬着牙关忍下这等屈辱。
渐渐的,敲梆的声音响起,所有烛火都黯淡下来,众人停下了无意义的争吵,各自就寝。她和衣靠在床上还算是干燥的地方,闭上眼睛默默地胡乱背诵经文。
她心里挣扎了半个晚上,终于决定还是要尽快攀上无论是谁的高枝,离开这鬼地方。承文馆小女官再做下去,她就要疯了。
早知道何苦这么快就拒绝薛明嘉呢……
跟着她就算只能蹭点肉香味闻闻,也比继续现在的生活要强了不少。
暂时作为棋子,将来也能反手回击下棋的人,自己当时果然还是鲁莽行事了。
要凭自己的力量重回皇帝的身边,实力、运气无一不重要,就自己现在的处境,哪里会容易。
就这样想着,她终于睡了过去。一夜无梦,第二天大清早薛滟然却因为腹痛提早惊醒。
……这真是从未有过的经历。
她扯了扯嘴角,又把自己想要摆脱现在生活的念头重复了好几回。
誊抄的工作还是一样枯燥和乏味,薛滟然欠下的债简直和滚雪球一般越来越多。
又是一个上午过去,她只觉得如果自己能用左手写字就再好不过了。
就在她捧着寡淡的残羹剩饭,准备混乱吞两口就走人的时候,不知道是谁带来了新的消息,饭堂里突然像炸锅了一般热闹。
“凤鸾宫的柔婕妤娘娘小产啦!”
“今天可是她开的品花宴呢,竟然自己就这么倒下了,掉了一个已经成型的男胎……”
既然是满皇宫都即将知道的事情,几个最喜欢议论流言八卦的女官也没有太在意自己说话的声音是否太大了一点,几下嚷嚷,所有人就都听见了。
薛滟然刚听到的时候不免楞了一下。
……原来已经到了这个时候。
前世里柔婕妤沈听雨的这一胎也没有保住。距离她在选秀的时候胎动,闹得皇帝皇后与两宫太后担心不已的那次,不过一个月的时间。
不过这样说来,昨天自己听到的那些话果然就是和沈听雨有关的。
其实这也是昨天遇到的非常大的事件之一,可全然被后面密道里的奇遇给吓得忘记了。
难道真是梁麓下得狠手?可就算昨天自己听到了一点蛛丝马迹也完全无法证明导致这个悲剧发生的主要原因。
薛滟然只得感叹命运难逃。
连自己都活得和前世完全不同了,沈听雨却没能有更好的运气。
皇帝如今只有一子二女,大皇子生来就有隐疾导致腿脚无法站立,早已与太子之位无缘。他从小被抱到皇后的坤平宫里养着,并不太见人。
而除去早夭的大公主,二公主和三公主都是贵嫔秦佩蘅生的,虽然外家也算是朝廷新贵,很快就会更上一层楼,可她们毕竟都是女儿,地位和能带来的利益与儿子相比到底差了一截。
现在沈听雨小产,又一个皇子没了,无论是对于她自己,还是对整个皇室,对于西宫太后与沈家,都是一个相当大的打击。
而且她是在自己的宴会上出事的,这和前世基本一样。
薛滟然仔细回想着,并没有记起沈听雨对什么花花草草有敏症。可惜她前世和今生都不在宴会现场,一次是和薛明嘉赌气于是不想去,还有一次……
是呢,说不定昨天薛明嘉特意找她去毓华宫说话,就是为了带着她去宴会,然后气一气梁麓或者沈听雨。
结果自己依然赌气没有去。
如果去了,说不定能找到点破绽,提早扳倒梁麓也不错。
可惜现在这也只能是她的妄想了,自己如今这般卑微的身份,哪里还有精力去跟前世的对手们过一过招。
不过昨天的那些话皇帝应该也听见了,就看他愿不愿意彻查这件事,以告慰他没活成的小儿子的在天之灵吧。
果然如同薛滟然所料,当天下午开始,皇宫里由皇后主持,开始了严格的彻查。
沈听雨流产的原因经太医院会诊,初步断定为服用了忌口的药物。这“药物”二字至关重要,若是饮食上出了纰漏,还有可能是她自己不小心,若是真和鲜花有关,那这办场宴会就是她自作孽不可活。可问题竟然出在药物上,基本也算是说明这是有人故意要害她的。
她自从怀有身孕,养颜与安神的汤药再没有喝过,就连保胎的药都是从那次无故胎动之后才严格遵照医嘱服用的。结果她因为药物导致流产。
一时间凤鸾宫里所有和药有关的人员全部被控制起来,连负责每日给沈听雨请平安脉和开药的黄太医也不例外。慎刑司半问半审地想要从他们口中得到有用的信息,内侍监与尚宫局也派出人手从凤鸾宫开始,严查线索。
说到底,这些和薛滟然并没有太大的关系。就连穆总管接到消息,说是承文馆也要临时抽调十人去搜查宫殿这种事情,和她关系也不大。
她唯一能感受到这场风波闹得远比前世来得凶猛的地方在于,她誊抄的负担越来越重了。
索性这两天总是找她麻烦的素雯成为了那十人里的一员,这让她每日里无尽的抄写安静了不少。任凭外面天翻地覆,她也依然每天保持着原样的生活。
也许是皇后有意肃清后宫,要趁着这次排查柔婕妤被人下药导致流产的原因时,内侍监与尚宫局的人深入地将后宫里的各个地方都翻了个底朝天。
一时之间,行贿的、克扣份例的、偷窃的、夹带东西的,抓了十几个。
既然各个宫里少了这十几个人,也就是多了十几个缺。想要给自己谋个更好出路的人,想要尽快上位的人都蠢蠢欲动。虽然这个时候想办法去疏通关系简直是顶风作案危险重重,也架不住一些实在是渴望权势或者地位的人内心的野望。
比如和薛滟然同样是钦点的女官,也同属于承文馆的蔡珺。
单论身份,蔡珺和薛滟然相同的地方其实不只以上两点。她们还都是武将庶出的女儿,不过明威将军蔡暨身份上还是逊了顺平伯薛毅琨一筹,而且驻守湖广,在京中并没有太多的势力。
势力不够,金钱来凑。
蔡珺虽是庶女,但蔡暨并没有嫡女,于是对她向来宠爱,这次进京选秀,早早地就为她打点起来,落选或是应选都做了充分的准备。只可惜最后蔡珺两者都没沾边,蔡暨只好再捎了一笔钱,托人送进宫里,给女儿买通门路。
而在彻查后宫一事进展到第三天的时候,由于蔡珺的缘故,薛滟然终于也被莫名卷进了此次事件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