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杀给他一番教训,一轮威吓,只觉个个骨酥脚软,竟是再也倔强不得。可是毕竟反骨天生,即使是不能反驳,却也一个个咬紧牙关,决不示弱。万人敌看他们执迷不悟,越发恼怒,可是他天生不愿和人纠缠,心念一转,冷笑道:“你们还觉得自己没错?好,朕也懒得再多费口舌,到时候有你们难过的时候。”
舒展强挣道:“你能打,我们便怕你么?”万人敌道:“打?朕根本不动你们一根指头。朕是想,你们的运气也该耗完了。朕就赌你们从这一刻起,战,屡战屡败,逃,插翅难飞!”
与万人敌的一场冲撞,虽然不曾动手,却比真的拳来脚往更加累人。几人不欢而散,各自回房休息。李响和唐璜同屋,两人泡了苦茶,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
唐璜道:“这人虽然与我们不是一路,可是那股执著、自信的劲头,倒比我们更加坚定。他说的话,其实有几分道理。”李响冷笑道:“亏了赚了,成了败了,归根到底,也不过是市井小民过日子买菜的本事罢了。”他“呸”的一声吐掉口中茶梗,“真以实利出发,我用得着从天山下来?你用得着反出唐门?老子五六年的大好时光都这么扔了,老子高兴,碍着谁了?谁管得着?”
唐璜为他续茶,叹道:“可惜这传说中的‘紫靴人’也不能免俗。唉,平天王、国寿王、妖太子、万人敌,碌碌红尘之中,竟再没有一个可堪敬重的人了么?”李响哈哈大笑道:“一个一个偶像都不外如此。敬重他们干吗,敬重他们,还不如敬重你呢。唐妈快手,洗衣服又快又干净;唐式回锅肉,好吃吃不够!”他突地一愣,失笑道,“要是把那四位关到一个屋里,煽动之舌、逆天之气、破军之眼、万人之敌,最后走出来的,你猜会是谁呢?”
看他想得认真,唐璜哭笑不得。两人如此说了两壶水,说得油灯都熄了,这才准备休息。岂料就在这时,窗外由左至右忽有人影闪过,衣袂响动间,已逾墙而走。李响凡事好奇,下地推门,来到院中。唐璜不放心,也跟了出来。
今晚月色大好,晴朗的夜空黑得发蓝,只有寥寥几颗星星点缀。
二人纵身上房,只见远处渐行渐远的那人背影窈窕,居然是叶杏。李响咕嘟道:“这丫头,不好好睡觉,大半夜的梦游么?”
只见那叶杏展开身法,直往义贞村而去,两人好奇心更胜,便在后边远远跟着。出了镇,上了那田间大路,再行了片刻,眼前一大片沉沉的青影,正是夜色中的村庄。
——一条平坦的大路从中间直通进去,村口一座灰白色的石坊,月下看得清楚,上雕海日金鲤,下坐狮麟辟邪,高过十丈,宽逾七丈,分三个门洞,每个门洞上各镌题词,分别是:“节烈千古”、“万世安贞”、“日月可鉴”。叶杏就在门洞的正下方止步,伸手抚摸石柱。
李响和唐璜躲在不远处的树后,上下打量。李响道:“哇,好气派的门楼。”唐璜却不似他这般没见识,纠正道:“这是牌坊。”李响一愣道:“好大的牌坊!不愧是官家的赏赐。”后一句已很有些不屑了。
片刻,李响纳闷道:“这叶杏跑到这儿来乱摸什么?”唐璜眼珠一转,吃吃笑道:“我走了,你把握机会!”说完又神秘兮兮地对李响附耳道,“叶杏呀,是想嫁人了。”别有深意地扬扬眉毛走了。
李响惊到呆住,半晌回过神来,唐璜已经不在,心里有了点谱,便踢踢踏踏地往前走。走近看时,见那叶杏仰望牌坊上的题词,兀自恍恍惚惚。知道她果然又动了做个良家妇女的念头。
他咳嗽一声,叶杏回过头来,见是他,扬了扬眉毛,微微一笑算是招呼,李响便与她并排站着。
从这个角度看,贞节牌坊显得尤其高大,青黑色的石柱、石牌拔地而起,向上束成下宽上窄的形状,黑沉沉的烙在乌青色的天里。背着月光,题词只能看见隐约的白底,正牌楼侧檐的飞角上,挂着缺一牙的明月。两人便这么仰着脖子,不动不说话地看了半炷香。
叶杏终于绷不住了,扑哧一声笑道:“你一个大男人,这么盯着贞节牌坊干什么?”李响悠然道:“我也想给自己立一个牌坊。”
叶杏惊得说不出话,挑起眉毛来看他。李响接着道:“我也想从良,和你一道。”他用的词不伦不类,可是神情严肃,脑中回想着今天下午在英嫂的田里,叶杏干活的样子。
——她的袖子撸到肘上,露出两条纤细而有力的手臂,额上出了汗,于是鬓角的头发便飞了起来,掩着她粉色的面颊。如蓬云鬓原来说的就是这个样子。这一切的发生,虽只一刻,就被萧晨打断,但李响已认定,自己能够想象的妻子,自始至终,仍然是、越发是叶杏的模样。
叶杏见他死死盯着自己,不由羞得面红过耳,啐道:“发什么白日梦。”转身便走,李响一把将她拉住:“我是认真的。你以前不是觉得我定不下来么?现在你一句话,咱们今晚就找地方成亲,之后退隐山林!”
叶杏低下头来,微微笑着,过一会儿轻轻扳开他的手道:“你此刻就如同一只螃蟹,却非要学人家竖着走。”她轻轻握住李响的手,把眼睛迎向他,“别为了我,或者别的任何人改变自己——你不知道你现在的样子有多帅么?”
李响皱起眉来,想看清她说的到底是实话还是借口。就见叶杏眨眨眼,嘴角微扬,任他看着。两人便这般执手相看笑脸,竟无语承接。
忽然,从远处有脚步声响,有两人踏月而来。叶杏把手一缩,放开李响。李响回过头来,只见是一大一小的两个人影,到了近处乍见牌坊旁有人,都不觉停住了脚步。
那两人正是英嫂和她的小姑,瞧来正要进村。见了李响、叶杏,姑嫂两个顿时慌张。英嫂低下头,推着小姑往前走。李响却不放过她,拱手道:“英嫂,白天是我们莽撞了。多有冒犯,请你不要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