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舒展正吃醉虾,剥得开心,忽然听到这话,当场愣住。他本以为跟了万人敌,颇可打闹一番,不料第一天就被排除在外,傻了好一会儿方道:“你说什么?换人?”万人敌点头道:“不错,舒展,你习武的天分虽然不错,可是毕竟上手太晚。真遇上高手,一点用处都没有。”他这话说得好生坦白,舒展的面色一变再变,心中先是恼怒,再是羞愧,最后是沮丧,一时竟无话可说。
突然,唐璜搁筷道:“如果是这样刚好,你再找个人代替我吧。”万人敌一愣,不料这看来最温和的唐妈会当众反对自己:“唐璜,你一身唐门绝技,真要动手,即使是朕也要小心应对,谁又能代替你呢?”唐璜摇头道:“我早就发过誓,不会随意使用唐门功夫。你现在要劫杀魔教教主,让我主动伤人,我本就不愿。只是这时方才有机会说起罢了。”
万人敌惊道:“这……这……”李响笑着接道:“是啊,唐璜可是早有决心的。”他回过头来向唐璜敬酒,眨眼道,“唐妈,我支持你!”
万人敌闻言大怒,拍桌喝道:“大敌当前,你们不个个奋勇、人人争先,反而畏头缩脑,哪有一点豪杰本色?李响,你这头目是怎么当的?你们对得起七杀之名么?”李响曾受他救命之恩,这时不再继续顶撞,只低下头来,似笑非笑地玩筷子。叶杏看男人都闭了嘴,只好自己顶上,解释道:“万老,我们这群反骨之人拼凑的乌合之众,从来都不是‘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的结义组合。李响既不是什么头目,我们也没打算要对谁言听计从。唐璜说要退出,你也别太生气,因为没准过两天,李响也好、我也好,都可能会退出——哦,舒展不会,你已经把他开除了。”
常自在道:“咦,原来你们没打算打啊?”说着怒气冲冲地回头,对万人敌肯定道,“没事!老万,我跟你打!”怀恨也是一惊:“俺……俺也想打啊,不打真太可惜了!”
大家这时都把眼来看甄猛,老头胡子哆嗦,夹了粒花生,待要往嘴里放,“吧嗒”掉了,咂巴嘴道:“我……我……打?不打?我……都行。”
一时之间,七个人各抒己见:有坚决不打的,有坚决想打的,有坚决观望的,有拿不定主意观望的,有被排除在外的……
李响边低头玩筷子,边吃吃笑道:“人心散了,队伍不好带啊。”万人敌难以置信道:“为什么?”
“为什么?”李响将双肘架在桌上,回头来看万人敌,“恩公,桑天子他们做过什么了不起的坏事,我们都没见过。即使他们以前十恶不赦,可是十年过去了,有没有悔改之意,是不是非杀不可,你想过么?你没有。你从一开始就让我们跟着你以逸待劳、斩草除根,这样不问青红皂白的做法,和那些恃强凌弱、好勇斗狠的武林败类有什么区别?”
此前五六年,李响虽然没认真想过紫靴人是个什么样的人,但总觉得这人能为自己指明道路,定是个非凡的人物,足可信赖。可是从今日相见时起,却只见这万人敌喜怒无常、暴躁专横,不由早就暗暗失望,这时既已开口,索性一股脑儿发泄出来,“老实说,我也早想退出了。”
话说到了这份儿上,就已是僵了。舒展不料李响敢说出这等白眼狼的话,不由呆了,早忘了自己方才所蒙之羞。甄猛也吃了一惊,去看叶杏、唐璜,却见这两人都是面容平静,只看着万人敌。常自在、怀恨则怒气冲冲地一杯杯喝酒。
万人敌的白须白发无风而抖,视线一一在七杀的面上扫过,森然道:“好、好……原来这就是七杀。李响,这就是你给朕的答案。”李响扬了扬眉毛,没再说话。
万人敌点了点头,似乎身上的气势突然泄了。他低下头来,呵呵低笑,片刻之后,却猛地抬起头来,灯光下的双目亮如白电:“李响、叶杏、唐璜,你们根本还不敢面对现实!你们这些天真的孩子,做事消极、优柔寡断。说是好心,其实不过是孬种!你们以为这江湖是什么?枉费了七杀这好名字,全靠运气在做事。”
李响手中捏着酒杯,被他的厉声说话一激,额上青筋暴起,眉毛一斜,满面戾气。可是万人敌可不吃他这套,继续道:“可是你们不可能永远这么幸运!以后要记得,这个世界非善即恶,不是朋友就是敌人!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你想先问一问、探一探那些人是好是坏?可是等到他们做了坏事,你又有什么本事去弥补?
“试想一下,当日在平天寨中,你们若早早动手,将那擅射的龙将军击杀,他如何还有机会伤到叶杏?到叶杏重伤,李响,那时候你干吗不再和他讲道理?怎么不再宽恕他?你的做法和朕没什么两样,唯一的不同就是,你们险些永远失去叶杏。
“那些无聊的仁慈、善良,值什么?那些亡命之徒的命值什么?为了你的什么狗屁原则,你愿意拿你自己和你的朋友们去冒险,我不愿意!在我的心里,一个叶杏的命,比这世上所有人的命都重要!”李响的心中一震,抬眼去看叶杏,只见叶杏满面飞红,李响顿时气血翻腾。
“唐璜,你不动手,想当圣人。可是你要知道,我们是这个世界的少数,我们的见识要比所有人都高明!我们人少,所以损失不起。与其一味逃避,到最后逃无可逃弄至两败俱伤,何不一早动手,用最少的损失换来大家的幸福?朕和你们不同,朕知道牺牲一定会有,那么,朕选择让敌人牺牲!”
万人敌毫不畏缩地瞪着李响、瞪着唐璜的眼睛:“朕知道你们想要什么——自由、尊重!可是这世界并不是你们想象的那样。有的人天生下贱,有的人天生愚蠢,有的人天生恶毒——这些人能够和你们一样让朕尊重么?他们不惹到朕便罢,若是不幸惹到,朕一定让他们再也没有机会给朕添麻烦!”
他再望向唐璜:“朕不怕杀人,”望向李响,“不怕犯罪,”望向舒展,“不怕得罪人!朕不怕千夫所指,不怕万古骂名。朕就是朕!佛曰,朕不入地狱谁入地狱!”话至此处,他把眼一横,如病虎发威,杀气凛冽地喝道,“你们,服是不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