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假之旅当然是不欢而散,徐安柏想,自己再是不堪,也不可能拿自己儿子做谈判的筹码,他却好,心安理得的想用金钱和亲情划等号。
心情不好的时候,她的食量便大,飞机上,她将本属于艾伦的一份餐点也拿过来吃,只是扒了两口饭,忽然就被人拦下。
抬头看,杜咸熙目光凛然,黑着脸,将她手中的东西拿过来,扔去一旁。
徐安柏说:“我没吃你的,快点,还过来。”
杜咸熙白她一眼,“你的臭毛病什么时候能改?”
她咬牙否认着,“我很好。”
他似笑非笑,好像倦得很,捏了捏眉心,复又去关注手中的杂志。
她的脑海中却屡屡浮现许多过去的片段,最初在一起的那些日子,她的贪食症非常严重,因为不想让他闻见她口中的呕吐气味,她在很长时间里拒绝着和他亲密接触。
直到他在某天下午独自锁在房里看一部电影,出来的时候便向她下了通牒,几乎押着她上车,咨询了每一个有名的医生。
他是在很久之后方才提到那其中的内容,说到女主角的好友因此去世的时候,将怀里的她揉得很紧。
有时候,她是真的怀疑,尽管之后的事情急转直下,他是那样憎恶地抛弃过她,可在那之前,至少会有过那么一个时刻,他是真心爱过她的。
或者是喜欢,甚至只是一时片刻的心疼。
是很渺小的一件事,但对于她而言,却是她真实活过的唯一慰藉。
那时候依赖他,以为他就是她长久漂泊生活的最后港湾,享受着他给予她的一切疼爱。
像是一个小孩,被宠得渐渐失去了自理的能力,猛然被丢弃时,就只剩下哭泣和沮丧。
不是没有想过应该去死。
在杜咸熙彻底离开她的生活之后。
在她和隋木结婚之后。
无数次想到过去死。
直至艾伦救了她。
她不会忘记几年之前那个在冰冷手术室里溜走的孩子。
已经有了轮廓的,孩子。
他两手相抱着,泡在血水里,他唯有他自己,最终,失去自己。
怀孕,艰辛又充满波折,她因哮喘和贪食被折磨的奄奄一息。
却依旧坚持要将这个孩子生下。
那时,只有一个很单纯的想法,哪怕这世上所有的人都离她而去,只要有这个孩子,她便不是一无所有。
下飞机的时候出了一些小状况。
徐安柏因为一时的疏忽而忘了变装,尽管早已是过气的艺人,仍旧被眼尖的狗仔认出拍个正着。
杜咸熙第一个发现了镜头,几乎是下意识的拉她进怀里,用手掩着她的脸。
陡然一近,他凌厉的气势即刻笼盖,光华万丈,几乎刺得她睁不开眼,想避让,他偏偏转过眼来望她,眼波流转中又是鲜有的温柔。
“别担心。”他轻声。
不担心。
艾伦团在他的怀里始终没有露出正面,三个人模糊的背影只够做故事的渲染。
何况上车之后没过多久,小田便回复说已经拿到了储存卡。
艾伦和徐安柏玩猜谜的小游戏,她略分心地去关注了杜咸熙,好几次都答得离题千里。
“啊,妈咪真笨,”艾伦捂脸直笑,“爸爸就会,爸爸什么都会。”
杜咸熙的脸明显僵了一僵,仿佛压抑着某种情绪,却没有再多说什么。
直到徐安柏抱艾伦下车的时候,杜咸熙降了车窗喊住了他们。
他的笑容迷人,但却可疑,“要不要考虑住到我那边去,东西都是全的,还是当年的老地方,我可以让小田来接你们。”
徐安柏觉得自己是应该生气的,可偏偏只是面无表情地看他,似乎已经猜中他要这么说,又或者,只是习惯了他的奚落和折磨。
她说:“我当你开玩笑好了。”
杜咸熙摇头,“我像是一个幽默的人?”
徐安柏这才咬了咬下唇,隐忍地说:“你休想。”
“哎,”他用手做出个停的手势,笑容更深,“别急着拒绝,有的是时间,咱们来日方长。”
车窗升起来,司机松了手刹,挂档踩下油门,车平稳滑至路中。
手机里,小田刚刚发来被偷拍的照片,杜咸熙低头一张张翻阅。
不是非常清楚,隐约可见他们的脸,孩子正在他怀里静静伏着。
如果不做说明,这便只是一个温馨的三口之家,爸爸、妈妈和孩子。
只是现实里,没有太多美满的结局。
杜咸熙回来的第一站便是回公司,没有想到林凯蒂在听到消息后竟第一时间赶来见他。
“大过年的也出差开会,你都不知道我是有多想你。家里冷冷清清的,爸爸也不在,你也不在,就留了我和妈妈两个,一人一个抱枕看韩剧。”她双手一摊,很无奈的耸耸肩。
杜咸熙解释:“是有一些忙,很抱歉不能陪你。”
“算啦,谁让我未来老公是长得又帅人品又好的大忙人,看在你除夕那天晚上不忘给我发短信的份上就原谅你。”她高兴得贴过去,两手绕上他的腰,紧紧抱住他,“唔,让我闻一闻有没有女人的气味!”
办公室的门却被敲响,杜咸熙说进来,将林凯蒂自身旁拉开,她撅着嘴气鼓鼓地坐去沙发。
小田捧着一沓子文件杵办公桌旁,看看杜咸熙又看看林凯蒂,不说话。
林凯蒂算是领会到什么叫不受待见,扯过自己的包,冲这两个男人冷冷哼一声,跺着脚跟往外走,半路又折回来。
“我去订餐,晚上一起吃。”她说的斩钉截铁,一副你敢说不试试看的表情。
杜咸熙笑着点头,待她走出去关上门,这才对小田说:“这几天麻烦你了。”
小田简直受宠若惊,结结巴巴地说:“没,没事,我应应该做的。就是林小姐偶尔会打过来,把我吓得不行。”
言归正传,杜咸熙边看文件边听小田的汇报,来来回回都是申河近来糟糕的财务状况,一切数据都提醒着杜昌应该提早撤资,杜咸熙却只是点头,不多做表态。
“小田你头一次上班是什么样?”他突然插`进来一句。
小田正念着报表被打断,不明就里地说:“很糟糕,那时候还是个小助理,课长让我做个数目统计表就把我难住了,连excel都用不溜呢,被骂废物,郁闷了好几天。”
杜咸熙笑起来,“现如今也算是苦尽甘来了。”
小田点头,“是啊,多亏了杜总的照应。不过,您问这个干嘛?”
杜咸熙勾了勾唇角,倚着桌子,手指在台面轻轻地敲,“问问罢了,觉得好奇,想看看那种状况下的表现。”
“我敢打赌,你一定不会想看我在这种状况下的表现。”
徐安柏踏进申河的第一步起,就向胡净阁反复强调起这句话。
“我没有念过大学,不懂经营,不会管理,唯一有过的商业经历就是在我的演艺合同上签字,而我,甚至连那上头的中国字都认不全。所以,你们千辛万苦劝我到这儿来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徐安柏锁眉,“羞辱我?”
胡净阁始终认真地在听,直视她,最后云淡风轻地说:“有我帮你。”
“是帮我,还是只是要把我当做一个傀儡?”
“我不认为自己能迫使你做出怎样的决定,所以傀儡这个词,我不能认同。”
依旧不卑不亢。
“你是个聪明人,”徐安柏笑起来,眼神却带着锋芒,“不过,我最讨厌聪明人。”
胡净阁沉默。
“或许你还应该和我说一说你为什么对申河有这么深的感情,你该不会是他的儿子?又或者,你的妈妈也一同参与过这里从无到有的历程?”
胡净阁竟然鲜见地带上一点笑意,许久,字斟句酌一般思量对话,坦然道:“我没想过你是这样寂寞的一个人。”
他用寂寞这个词来形容一个刚刚见过两次面的女人。
徐安柏想,她寂寞吗,是的吧,甚至还扭曲着拿她的痛苦来嚼舌头。
于是要让自己忙起来,参与会议,翻看文件,接听电话,布置任务,又跟随一行人去新的研发基地考察,却没想到能在这儿遇见熟人。
声音很像是认识的某个人,清脆而雀跃的语气完全是不成熟的孩子,“好久不见。”
徐安柏转身去望,权旻东就站在她正后方的位置,看到她,用力地挥了挥手。
她也笑,“好久不见。”
权旻东领徐安柏在基地的中央研发区转了一圈。
穿统一制服的工作人员只认识权旻东,都是客客气气地鞠一鞠躬,喊他“权总监”,徐安柏因此诧异,“总监,你之前居然骗我说你是打杂的。”
权旻东摸摸头,憨然而笑,“总监可大可小,听着好听,但不一定表里如一。不像你,大家喊‘徐ceo’,那就只是大,小不了。”
徐安柏扁扁嘴,“别喊我ceo,自从我被冠上这个头衔,申河的股价就一路走低,如果这公司有一天真的转不起来,那我的‘贡献’一定不小。”
“又说笑了。”
“不说笑。”徐安柏缓缓叹出口气,“这些天,我是真的很疑惑,为什么之前申河好好的,朝夕之间就衰败成这副样子,不仅仅是巨额的亏损,还有许多我不知道的黑洞在变大。你怎么看,旻东,我真的很想听听你的想法。”
“很难说,”权旻东藏匿起笑,“照现在的态势,尽管隋氏财大气粗,可也不能无限制的为申河埋单。隋木是个聪明人,他知道什么时候做出对自己最有利的事,也许不远的某一天他就会承认自己的收购是一件错事,进而彻底放弃掉申河。”
“怎么会突然之间就变成这样。”徐安柏忧心忡忡地呢喃。
“也许是有人做了手脚,将申河一夜之间拉下神坛,也可能这儿一开始就是泥潭,只不过被虚假美化了。”权旻东想了又想,权衡利弊,方才谨慎小心地说:“你是不是已经见到过胡净阁了。”
徐安柏心一提,“你也认识他?”
权旻东抿了抿唇,似是要说点什么,然而终究只是点头一笑,轻轻说:“听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