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水的惊喜反衬另外两人的冷然,产生一种奇特的化学反应。
其实本可以避开的,只要杜咸熙那向来学不会转弯的视线一直往前,大步迈开,一路前行,两拨人便分道扬镳,连朵细小的浪花也冒不出来。
然而杜咸熙的助手小田已经注意到这边,看样子也认出了不远处的徐安柏,因而表情是错愕以至于夸张的,几乎要僭越着去拍一拍杜咸熙的肩。
“老板,是aber!”
杜咸熙本能的对那个英文产生厌恶,微微蹙了蹙眉,继而两道冷刀似的视线刺进小田眼中。
他立刻低了头,不多说一句,但心中自有闲话无数。
这边阿水也反应过度,放下两个行李箱,冲杜咸熙挥手,嘴里喊:“杜先生好!”又觉得自己礼节不到位,连忙将腰弯了一弯,鼻尖几乎贴上膝盖。
杜咸熙的面具戴得势得心应手,行进途中,特地停下来朝阿水公式化一笑,并略一颔首。
阿水激动得不能自已,冲木头似的另两人笑,“杜先生真是好人,都爬上那么高的位置了,还这么有礼貌。”
无人作答。
阿水这才发现凝滞的空气和古怪的气氛,两手抱一抱肩,“你们俩干嘛,怎么脸色比这天气还差。”
黄珊这才忍不住呛声,“不想打扰你的热情,说真的,你要是穿越回去当奴才,估计这历史上就没魏忠贤什么事了。”
阿水哭笑不得,“珊姐,你这是夸我吧?”
“必须是。”
徐安柏已经拎着自己的行李箱往里头走了。
表面上依旧淡然平静,然而拨开脑子往里看,早已是思绪万千。
他为什么又要出现,他来此处是为了何事,要待几天才走,又还会不会在另一处偶遇……
问题一个接着一个,直到看到大厅里悬挂的大幅海报——
“申河杜昌合作洽谈交流会议暨经济发展高端化国际化高层论坛”。
原来是赶来参加这种活动。
或许是她多心了。
居然一连数日都没再遇见。
徐安柏忙着定妆背词对戏讨论,每天都忙得连轴转,渐渐也就将那个人抛之脑后。
拍的是现代戏,发型不复杂,但角色很刁钻。
胖导千挑万选说是把全戏的精华留给了她,拿到手一看,发现是露脸时间不超过二十分钟的女三号,还是个职业惯三。
胖导说:“这个好演,完全本色发挥,aber你就这样一端坐一撩发,感觉就够到位了。”
他手舞足蹈,学徐安柏的姿态,旁边笑倒了一片人,唯独徐安柏对那“本色出演”有那么点介怀。
造型师忽然插嘴,“导演,您看这么着行不行,我给aber设计了一头干练的短发,咱们不撩头发了,那太俗艳,现在的三们全是靠手腕取胜,要重点挖掘aber身上的白骨精特质。”
胖导不敢妄下定论,于是讨论会一直开到夜里十点,在一片混乱中草草结束。
胖导枯坐一边想了又想,最终拍板定案,同意让aber留成短发。
造型师磨刀霍霍,起个大早为徐安柏剃头。
白布展在身前的时候,徐安柏还有些恍惚,怎么好像有关于她的事情,决定权总不在她的手里?
造型师说:“我下手啦,aber,要做好心理准备。”
徐安柏只想到杜咸熙说过的那些话,最爱她头发的那一段。
心里不知道那根弦拨了一拨,声音同时响起,“给我剪吧。”
黑色的长发已经应声而落,顺着丝滑的布一直荡到地面。
来不及缅怀。
刚一剪完,徐安柏就去外头散步。
齐耳短发,后头用嗡嗡作响的剃子推出个坡度,好歹刘海给她留了点,偏分两边,吹得蓬松起来,远远看着,估计像是个一头尖尖的圆子。
冷风一吹,没有头发护着的脖子空荡的可怜,徐安柏缩头缩脑,后悔出来的时候没带条围巾了。
忽然就有种温暖缠绕过来,转身还没来得及看清来人,肩上已被一点,她又转过来,看到一张明媚的笑脸。
“哎哟,大美女,你怎么把头发给剪了?”
声音多调皮,尾音打了好几个旋,看那张年轻的男人的脸,其实是熟悉的,可又怎么都想不起来。
徐安柏说:“你是……”
年轻男人拿手弹她的额头了,亲昵地无视尽她周身竖起的棱角。
他边叹气边皱眉,“不上路子啊,aber,你居然能够把我给忘了。”不过唤醒人的记忆是他的拿手好戏,他一个鞠躬,“思密达。”
头拗过来去看她,露出两排洁白的牙。
徐安柏愣了几秒,忽然想起来,“权旻东!”
一阵鼓掌声。
权旻东已站直了身子,捶一捶后背,很不满意地抱怨着,“贵人多忘事,你居然能把我给忘了。”
这是两个月前,她在美国遇见的中国小伙子,个子很高,身材匀称,是个有一头板寸短发,双眼清澈的帅气大男孩。
他自己解释有二分之一的韩国血统,并且从小跟了母姓,可还是怕他在她心里留下的标签不够深刻,总是一遍遍开玩笑地说思密达。
徐安柏自己也是个混血,但如果是因此一见如故,未免显得不够慎重。其实是他救过她一命,在异国街头,在她突发哮喘后找到了宝贵的吸入药。
徐安柏自此欠下一个大大的人情,约定好了日后加倍奉还。
如今不过寥寥数日,倒已经将救命恩人抛之脑后。
徐安柏双手合十,笑容里有久违的腼腆,“真不好意思,旻东,赶明儿请你吃饭吧。我在这边拍戏,就住在这家酒店里。”
权旻东边听边点头,“是是是,我知道,还知道你要演个美艳的感情骗子,祸水红颜。”
“你怎么知道?”徐安柏意外。
权旻东倒是没心没肺地哈哈大笑起来,“果然被我猜中了?”扁扁嘴,恢复一种肃然的神情,“美女大多是如此,这根本就是大概率事件。”
徐安柏这才安下心来,啐道:“胡说八道。”
权旻东这才得空来细细端详这个女人,好像比上一回见到更加瘦了一点,或许是哮喘复发的关系,拖着一身病灶,怎么可能养得白白胖胖?
不过短发非常符合她的气质,有一种遥远的无法触及的骄傲。
她始终将一切防御维系得很像样子,刀枪不入,软硬不吃。
可直到你突破之后再回身去看,也不过就是那么薄薄的一层,完全是装腔作势的强大。
徐安柏被他看得背脊都发毛,“在想什么?”
权旻东挑一挑眉,“怎么可以告诉你啊。”不过忽地欺近身子,又在她面前弯了弯腰。
徐安柏吓了一跳,猛然后退,他鼻尖几乎贴上她的脸颊——
这样的距离太近,两个半生不熟的朋友,实在有点不像样子。
徐安柏往后退,却被权旻东抓住胳膊,他拉扯着一边的唇,咂嘴道:“别动,这儿有几根头发。”
脖子上倏忽一热,他手上果然捏着两三根,邀功似的在她眼前乱转,“说,怎么答谢?”
徐安柏咬着唇,狠狠打了他一下手背,他疼得龇牙咧嘴,她坏坏地低声笑起来。
权旻东的手机却在这时候喊起来,他说“rry”,徐安柏点点头。
以示礼貌,更特地离他远走几步,没料想还是被他贴上来,他脱了手套,往她手上送。
徐安柏不要,然而拗不过他,他拿与脸颊抵着手机,对着那头毕恭毕敬地说:“我知道了,马上就过来。”
他两手忙的是为她戴上手套,更恐吓着瞪大眼睛。
差异极大的两面派。
刚一挂了电话,权旻东就说:“不好意思,现在有点急事要忙,晚上找你去吃夜宵。”
也不给人一点拒绝的时间,面对着徐安柏,一边快速地后退,一边挥手说拜拜,最后抓抓短发转身跑了,温暖的笑容还像在眼前。
徐安柏也不自禁地摸了摸自己的短发,后头修剪的很短,一簇贴着头皮,刺拉拉地扎人手。
心里想得是,其实这样的自己,也挺不错。
然而忽然看到草坪后头一个有些熟悉的背影,正放下来手机,随同戴着黑色皮手套的手一起插`进口袋。
再然后,转过身子,起脚离开。
会是谁呢?
回酒店的路上,徐安柏还在想那个身影。
她没隐形眼镜,三米开外就分不清轮廓。
时不时路上遇见一两熟人,她昂首走过不打招呼,一来二去便总有人背后骂她目中无人。
其实自己冤枉得很,但无处去说,直到今天遇见这种情况方才觉得要命。
一路惴惴不安,有种不祥的预感,然而路过前台的时候,耳朵忽然被一种娇柔的声音霸占。
“eon,美女妹妹帮帮忙吧,我只是想给他一点点惊喜。”
目之所及,是一个穿浅蓝色大衣的高挑女郎,下头,两条笔直纤细的长腿光溜溜的露着,美的很是冻人。
连忙穿过去了,远离那声音,仍旧去想自己的心事。
可还没到房间就被阿水断了,他正急得面红耳赤,突然看到她过来,两只眼睛都直了。
“你来得正好,我的aber姑奶奶,导演正喊你过去,好像还是造型方面出的事。”他左瞅瞅,右瞅瞅,将她一头短发看个仔细,“aber,你这样也挺好看的,我给你拍张照片吧。额,你别误会了,我说的是不是那种照片,是那种照片。”
徐安柏不理会他的后半段,切入主题直击重点,刚刚问了楼层房号就匆匆走开。
阿水还在后头掏手机,胡乱喊着,“别走那么快啊,aber,等我给你拍照片,不然你一定会后悔的啦!”
后悔果然来得很快。
徐安柏到了指定层就察觉出几分异样,没理由这样安静的,漫长的楼道里无人进出,气氛近乎诡异。
导演的房间里,最不缺的就是人,手忙脚乱的工作人员,各怀心事的大小演员。
她手悬停在门板外,踟蹰着到底要不要敲门,门却突然打开了,她脑子嗡的一声响,身体随即本能地往后一退。
但躲不过,被门内的人抓住手腕,稍一用力就拽进来。
他关了房门,将来者挣扎的手臂锁进在身后,他身体紧随其后,重重压上,严丝合缝,将她禁锢在身前狭小的一片空间。
徐安柏动弹不得,身后,是一堵冰冷的墙,身前,是他灼热的体温。
他说话的时候故意用唇擦过她的耳廓,让她止不住的颤抖。
“你快乐吗,安柏,抬头看我,来,告诉我,你快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