婴宁传话道，湮华在浮檀殿门外等候。
但凡是处理政务，都该是在知世殿。浮檀殿是白悠兮寝殿，除却服侍白悠兮的婢女，也没有几个胆大包天的，想要在魔尊的寝殿外头转悠。
而湮华向来心思诡谲，如同上回邀请白悠兮前往仙界啼血林狩猎一样，但他心思再狡猾缜密，也终究是忌惮白悠兮金道修为，将野心藏得滴水不漏，不敢过分逾矩。
心里头明白这一点，白悠兮也就当他这回只是事态紧急，加之这个时辰她本该在浮檀殿调理内息，他去浮檀殿寻她，也是情有可原。
太阳落山，夜色迷茫。浮檀殿外的玉兰花新抽了两根嫩嫩的枝儿，婢女刚刚打扫过的庭院干净整洁，偌大场地上头却未见到一个人影。
她转头，看到殿内亮起了宫灯微光。
浮檀殿的构造总让她念起玉龙雪山上头的狐洞，且殿内明珠作照，晶石光芒柔和，本就不暗，点灯时只点一盏宫灯，便足够亮堂了。
透过侧边窗户，能看到里头隐隐绰绰站了个人影，不躲不避，定定不动。
白悠兮望了望身侧的婴宁，似明白了什么。
婴宁本是湮华安置在自己身边的眼线，她倒是胆子大，敢让湮华君进了浮檀殿。
白悠兮倒并不介意，只是微微嗤笑了一声，毫不犹豫地推开了殿门。
行至偏殿，拂开水丝长帘，不大的殿内兰香弥漫，一张圆桌锦绣，圈圈流苏坠。
桌上一叠白玉枣糕，一盅羹汤，白玉壶酒，几叠嫩绿色小菜颜色甚是喜人。
坐于圆桌一侧的男子，白袍绣金兰，纹紫银扣束发至肩，黑眸点漆，眉间一方朱砂印。
他面色淡淡，见到白悠兮，起身在对面位置布起了菜肴。
白悠兮愣神一瞬，很快恢复过来。
“你……？”
那厢未曾搭理，只是布菜完毕之后回到自己的位置，神情温柔，一如往昔。
“兮儿，为师料你一日烦劳，该是饿了。坐下同为师一块用膳吧。”
泉水潺潺。
“婴宁？”白悠兮侧头问。
婴宁慌张：“奴婢……奴婢也不知啊。”
白悠兮寻思了一番，很快便寻到了答案。
她淡定坐下，拿起碗筷，看着面前男子从容的模样。
“本尊知道，湮华君尚对九角仙鹿一事耿耿于怀。本尊还知道，你心思百转千回，向来是个不直接的性子。”
“可本尊也允了你那么多事情，连兵器库都搬到你寝殿隔壁去了，不知湮华还有什么不满意？”
那厢不说话，静静地将一块白玉枣糕夹到了勺中。
手指修长，指尖略有迟钝，似不习惯拿捏筷著。
他们魔物，本是不需要饮食，只是愿意吃什么便吃什么，爱好吃什么更是无所顾忌。
见他还不答话，白悠兮轻笑了一声，指尖扶上自己微酸的太阳穴，琉璃光彩的眸子在微光照耀下美得令人窒息。
“呵，幻颜术这种东西，你第一次对我使是在缚神岛上，那时候什么都不懂，还以为见到了他，嘴巴一张就泄露了不少事情，是我傻，不知道你这大魔头花样这么多。第二次是在那场大战中，你提剑刺穿我的心脏，却顶着他的脸，濒死的时候见到想见的人，委实是件美好又……”
她顿了顿，插了句，“能给我来点酒么。”
他接过她手中的酒杯，为她倒酒。
“委实是件美好又残忍的事情。”她晃了晃杯中带有青色的液体，继续把话说完。
念起过往，她又觉得甚是疲惫。
“湮华君，幻颜术真是个好东西，不如我们来做笔交易，你教我，无极山里头的九角仙鹿，我可赐你一头，如何？”
对面的男子却抓住她的手臂，拦下她直往嘴边送的酒杯，动作轻柔。
“空腹不宜饮酒。”
那双手触到白悠兮的时候，她那半颗心脏，仍是很不争气地跳了跳。
“先吃一口点心吧。”
那双手把勺子里头的白玉枣糕喂到白悠兮唇边，她望了望那张脸，又望了望白玉枣糕，香甜的气息萦绕在她鼻尖。
她反手推开，过于用力，那半块枣糕就这么滚落到地上，留下一行细屑粉末。
话语间略有狠意。
“湮华，你究竟有何事？且收了你那蹩脚的术法，本尊恶心得慌。”
湮华的声音却从白悠兮身后传来。
“尊上果然是尊上，连属下的脚步声都能辩得一清二楚，还未到偏殿，您便已知道是属下来访。”
白悠兮站起来，看着对面神情冷了几分的兰陵。
暗暗的兰花香味儿让她忽然浑身不舒服。
湮华步入偏殿，姿态怡然。
“湮华拜见尊上，属下要同您说的事情，就是您面前的神尊大人。”
白悠兮将湮华头颅扣下，玩弄于鼓掌间，笑：“未经本尊允许，你准他进本尊寝殿，湮华，这实在有失偏颇吧。”
那头颅说道：“今日属下正要外出，便见到神尊大驾，神尊自请要来魔宫服侍您。属下想，尊上若身边有神尊陪伴，第一威风，第二闲暇无聊时能有个知心者聊天，实在是再好不过。属下完全是替尊上着想，请尊上恕罪！”
自请？
白悠兮转头看兰陵。
“神界与我族不睦多年，今日神尊大驾来我魔宫，是想叙旧，还是想降魔伏妖？”
兰陵不紧不慢地撇一撇手指，将地上散落的糕点整理干净。
“为师一片真心，兮儿何出此言？”
白悠兮将湮华的头颅扔在一边，只轻蔑道：“神尊若是一片真心，就该自废灵力，亲力亲为。否则，我魔宫哪敢容你。”
兰陵面色带笑，结掌成印，堪堪击在自己两侧琵琶骨处，身如玉山，不动一分，脸色却瞬间惨白起来。
他擦过自己嘴角边流淌而下的一抹鲜红，分明忍了不小的苦楚，语气却一如之前：“这样呢？魔宫可容我？”
白悠兮瞥他一眼，心中五味陈杂。
湮华君识趣退出了浮檀殿。
“婴宁，此后你的工作便由这位神尊接替。你把所有事务都交给他，从铺床叠被到洗漱差遣，若他做错了什么，我连你一块儿罚。”
婴宁惴惴，仍是俯身应道：“婴宁遵命。”
白悠兮被闹得很是头疼。
“本尊要沐浴更衣，把这边都收拾了吧。”
兰陵神色犹豫。
“兮儿，你，真的不尝尝为师的手艺？”他将手指侧边细密的伤口藏了藏，他之前亲手拿刀切菜是被误伤几道，虽是几道，但是因为手劲用力，致使口子颇深。还未想起用术法治愈，灵力就被他自己封锁压制，现下意识到，他也隐约感受到几分痛楚。
白悠兮离他几步远，眼眸微垂，似居高临下，声色很是不近人情：“我怕你毒死我。”
她转身离开，婴宁不知该跟着主子走，还是该留下来教兰陵打点收拾，却分明看到那个曾经高高在上的神界至尊眼眸失神，藏掖于白袖中的手微颤了颤，仿如遗落了捧在掌心的一夕昙花，流离失所，顷刻崩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