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悠兮步出知世殿的时候正值黄昏。
她记得初入神界参加比赛的时候便是黄昏时分,残阳如血,天空浩荡。那时她饮了两杯酒,手臂上还有火烧伤势。
而此时,在走廊之内穿梭的婢女们提着八角宫灯,统一的衣着,和妖烬在位的时候没什么两样。
身侧婴宁也提着一盏灯,天色本是不暗,只是这魔宫点灯尤其早,便衬得外头天色昏暗了许多。
魔宫奢华,四处盘踞着龙蛇走兽,宫内花草甚少,魔物喜暗色,又崇尚至尊金道,故而四处雕金刻花,墙体熔铸黑曜石和玄铁,密不透风。
婴宁服侍在一侧:“尊上似乎很是喜欢兰花,为何不在殿外多植一些?”
白悠兮脚步顿了顿,道:“兰花幽香,妖烬喜用檀香,我不想他不喜欢。”
婴宁一听,便不再多言。
正准备回浮檀殿里头,却听得前面长廊转弯处一阵嘈杂,一个穿着婢女服的小姑娘直冲冲撞到了白悠兮腿上。
白悠兮下意识扶住,看清了小姑娘模样,背后还有一双未褪的羽翼。
继而便赶来两个成年模样的婢女,放下手中的八角宫灯便是噗通下跪。
“尊上恕罪!奴婢的小妹冲撞了尊上,还请尊上责罚奴婢!”
“你就是那个坏女人啊!”小姑娘一口嗓音甚是嘹亮。“你……”
她还想说什么,却被跪着的两女一把拉下去,死死捂住了嘴。
其中一婢女已是吓得满眼是泪:“奴婢管教无方,尊上不要责罚家妹,要罚就罚我好了。奴婢……奴婢……”
“你们简直大胆,没看到尊上正要休息了么?这样横冲直撞是活得不耐烦了么?”
婴宁斥道。
白悠兮抬手,看了看那小姑娘,只蹲到和她一样高度,声音放柔了些:“你说,我?我怎么了?”
小姑娘挣开其余俩婢女,嘟了嘟嘴,揉了一把红红的鼻头:“外面都说你,忘恩负义,神尊给你一副神之躯,你却叛变,还害死了……还害死了妖烬哥哥……你这个坏女人,你别欺负我姐姐们!”
说完还张开双臂挡在了俩婢女身前。
“她们两个是以前妖烬的宠姬,尊上,您……此番童言无忌,您别放心上。”婴宁扶了扶白悠兮。
“妖烬哥哥?”白悠兮反问。
小姑娘一听妖烬,便哭红了眼:“都怪你……以前妖烬哥哥最喜欢抱着雀儿玩了,你还我妖烬哥哥!你还我妖烬哥哥!”
婴宁示意两婢女带着雀儿下去,又低身扶起情绪不稳的白悠兮。
“尊上……您?”
白悠兮默了许久,拂了拂自己的衣裙。
“去长生殿吧,我许久未去见他了。”
长生牌位层层叠叠,香火星点如萤虫,黑纱白帐静静遮掩着白蜡烛火。
牌位机关转动,露出一间寒意深深的密室。
夜明珠清白的光芒将这里照的如同白昼。
白悠兮削了蓬莱岛一半寒冰棘崖,将千年寒冰雕成一张冰床,剐了自己一半心化为元丹替妖烬吊命。
那时妖烬替她挡了诸神合击的一掌,筋脉受损,还硬是把金道修为传给了她。
油尽灯枯。
妖烬未入魔界之时,是浮屠山首座灵佛身旁养着的一条金环蛇,因误咬了座下弟子,被灵佛以不识教养之恩而判为野性难驯,罚入下届,却阴差阳错被炎罹收养,成了魔尊。
这些事情初初听来很是唏嘘,白悠兮怎么都没想到,这堂堂魔尊,竟是养着一颗佛心。
也难怪他喜用檀香了。
她在妖烬藏书阁里头翻到了不少佛经,阅读了五日,里头说,白莲护心,置于床头九十九千日,可豢养精魄,使躯体起死回生。
不过九十九千日,于她而言,不过眨眼一瞬。
她等得起。
她坐于一旁石凳之上,将冰床头谢落的一朵静心白莲撤了去,重又换上一朵,点起冉冉黑檀香。
妖烬模样如故,仍旧穿着成婚那日的喜服,静躺着恍如安睡。
白悠兮抚上妖烬的眉眼,轻轻唤了他一声。
“我以前总以为你是魔,十恶不赦。可后来才晓得,你心口跳动的那颗佛心,本是至纯至善的。”
密室一派安祥。
“闲下来的时候我总在想,要是九十九千日之后你还没醒过来,我该怎么办呢。”
“外界传言有多不堪,我都不管。可唯独关于你的任何事情,我没有办法装作听不到……”
白悠兮哽咽一声。
“你明明知道我没了你不行,为何还是留下我一个?你要我带着对你的愧疚度过魔宫多少个日日夜夜,才肯醒过来许我自由?”
“你把一切都给了我,要我如何说不信你?”
夺眶而出的泪悄无声息滴在白色莲花瓣上头,沁入黑色木桌,白悠兮指尖冰凉,拂去面颊上泪痕,缓缓一口叹息。
密室外传来婴宁的声音。
“尊上,湮华君求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