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佘荣贵在石同山家养起了伤。石同山一家人对他细心照料,待他如同自己家人一样。
这几天里,受英子一家的照料,荣贵的脸上经常挂着感激的泪水。
他脱了自己又破又脏的衣服,换上了英子爹又小又窄的衣裤。英子看见直想笑。英子把他的衣服洗净之后,英子娘给他把破的地方补好。他来时带的小包袱里的衣服在狼扑他的时候早不知扔那儿去了。
荣贵的脚刚能下地时,他又想走。石同山说:“这是山旯旮,一不能通汽车,二不能骑自行车,连个毛驴车都不能走。你这脚刚刚能挨地儿,能走出山去?”
石同山知道,荣贵是个大小伙子,自己在,四个人住一个屋里还好。自己一走,他一个男子和她们娘俩住一块,确实不方便。
这几天来,通过荣贵的言行,石同山看得出来了,这是个挺不错的小伙子,心眼儿好,知礼节。慢慢地也有点喜欢他了。石同山于是对荣贵说:“荣贵,我知道,你怕我走了之后,你再住那屋不方便。可你这脚不能走出山哪。这样吧,把那个小床搬到做饭小屋里,你晚上在小屋里睡咋样?反正现在也不很冷。”
荣贵低头不语,眼泪“叭哒、叭哒”往下落。
石同山走后,荣贵住进了做饭的小屋里,晚上陪伴他的是那条大黄狗。大黄狗早把他当自己家里人了。有时还亲呢地卧在他的脚边闭着眼睛睡觉。
石同山走时,嘱咐荣贵,尽可放心地在这里养伤。他回矿上之后,找领导说一说,看能不能让他下井挖煤,让荣贵别心急。他又不放心女儿,两个病人,能不能照顾得过来,又嘱咐英子许多话。
英子说:“嗳呀,爹,你放心走吧,我能行,你咋比俺娘还罗索哩。”
尽管石同山走后英子娘俩一如继往无微不致地照料着荣贵,荣贵还是想家了。晚上,他躺在破旧的做饭小屋里,想着家里的情景,想着他走后家里人不知怎样,娘现在怎样?他一点都不恨大哥打他,千错万错都是自己的错。他想六弟,六弟还小;他想小宝,他多想再抱一抱小宝呀。他一边想,泪水一边流。往往直到深夜,才蒙胧睡去。
英子下地做工后,英子娘来做饭时,看见荣贵哭湿的枕头,猜着他是想家了,就说:“孩子,你要是想家,等你伤好了,你回去看看,你大爷要是能在矿上给你找个工作,你再来也行。”
荣贵赶紧说:“不、不、不,大娘,我不是想家。”荣贵实在没脸再回到那个自己生活了二十年的村庄了。
荣贵已经能走动了。他现在可以亲眼看到这个叫做三家庄的小村落。它不只有三家,其实是四家,散落着分布在一坐小山的南坡上。与落赵堡比,它实在连个生产小队都不象。英子家就坐落在坡的最底层。面南背北的三间古老的石砌堂屋和一个长年累月被炊烟熏黑了的破旧的做饭小屋,一圈低矮的石砌墙,一个仅能挡住人下身的厕所,一个石砌的小街门。
站在院子里,能看见远处一坐坐重重叠叠的青山,山脚下有一片平坦的地,平地中间流着一线发白的水,那是条河,河的两旁的地里种着快成熟的玉米、大豆等秋庄稼,向山外有一条时隐时现的小路缠绕在半山坡。荣贵还能望见那个鹰嘴崖,他知道转过鹰嘴崖就是他遇狼的地方。
荣贵从能走动时,他便怀着感激的心情帮这一家人做事了。他早早地起来,先把做饭小屋打扫干净,然后到院子里,把院子打扫干净,把鸡窝里的鸡放出来,把柴和往一块堆一堆,每一件事,他都做得很认真。
英子娘劝他:“伤还没好,歇歇吧。”
荣贵不听,照样做。荣贵拿着斧子劈柴,英子娘夺过他的斧子不让他劈说:“荣贵呀,俺救你可不是为了让你来给俺做活儿的。这些活你要是想做,你好了再做也成。”
荣贵说:“大娘,我没事,不让我做点啥,我心里不好受。”
英子娘没法,只好让他愿意干什么就干什么。
英子回来说:“荣贵还是个挺勤快的人呐。”
荣贵抿着嘴直笑。
半月之后,荣贵的腿好了,虽然有时还有点儿疼,头上的伤口也长住了,结了一个大疤。
这些天里,荣贵好象成了这个家的一员,看见什么活就做什么活,英子她们母女俩也不把他当外人了。
英子上工之后,荣贵和英子娘在家,英子娘和荣贵娘一样,不是纳鞋底儿,就是粘鞋面儿,缝缝补补针线活儿总是做不完。荣贵则把院子里塌了的鸡窝重新垒好,把几处倒了的石墙,用大石块重新垒上,院子里的柴堆码正齐,一大堆的垃圾铲到墙外的一个小坑里,把厕所的墙用石块加高了。反正这里到处是石头,把厕所清掏了把粪便到进垃圾上沤粪。中间下过一场大雨,荣贵把小石墙外刨了一圈坑,从坡脚下挖来桑树栽了一圈,然后,从河里挑来水浇了,他还没忘了给狗也垒了个小窝。总之,这半月多的时间里,荣贵把英子的家变了个样儿。英子娘有病,荣贵有时还笨拙的帮大娘做饭。这一段时间可把英子娘乐坏了。
荣贵早想去自留地里做活,可是英子和她娘不让。玉米熟了,队里也忙,家里也忙。荣贵说:“大娘,你看,我一点事都没有了。英子自己忙不过来,我咋能一直在家闲着呢。”
英子娘说:“那你明天让英子领着你去自留地里看看吧。你可小心点儿。”
本来家里做活的只英子自己,爹不在家,娘有病,重体力活都是英子自己做。十八岁的姑娘经常要干男人做的活,英子也是个勤快要强的人,可毕竟是个姑娘,苦和累只有她自己知道,这些,荣贵都能从英子疲倦的面容上看得出来。
英子领着荣贵到玉米地里,荣贵看见玉米已熟透了。别人家的大部分已割倒了,玉米棒子也弄回了家里,而英子每天在队里上工,回来累得不行,没功夫割。
荣贵这下找到了自己的用武之地了,可逮着感激这家人的机会了。从此,自留地里的活不用英子做了,荣贵做得井井有条。玉米、绿豆、高粮、谷子,凡熟了的庄稼,荣贵都一趟趟地背回家。这里都是窄窄的山坡小路,高低不平,运送东西除了背就是挑。小块菜地,荣贵也挑水浇了多次。把粪担进地里再翻地平整,界边的石块垒整齐。荣贵象给自己家做活一样,认真细致。
三家庄的其它三户人家见有个小伙子在给英子家做活,有的问英子:“英子,他是你们家啥亲戚?”
英子说:“那是俺爹从矿上回来时,从狼嘴里救下的一个外地的迷路人。”
一个与英子要好的姑娘说:“瞎说,外地人能迷到咱这旮旯里来?”
“我犯得着骗你们吗?你没见他头上还有伤,还缠着布吗。”
“啥外地人,八成是给你找了个漂亮女婿吧。”几个姑娘都嘻嘻哈哈地跟她玩笑起来。
英子一听,羞红了脸,四下里追着打她们,骂道:“你们不说好话,看我撕了你们的嘴。”
荣贵只有卖力地干活,来报答这一家好心人,他干了地里干家里,挑水浇地,推磨磨面,翻地除草,凡是英子家的活,不用谁说,他样样都干。
英子娘这几天心里很高兴,没想到家里添上这么个小伙子,竟变得这样的好,各处干净整齐,水缸里总是满满的。玉米、豆子早早地打完晾晒了放起来。再不愁没柴烧了,做饭小屋里一小堆,院里堆着一大堆。
英子娘见荣贵只一身衣服,洗了没得换,再穿英子爹的衣服,又小又难看。一时也没布给他做新的,于是她把英子爹冬天的大衣服改了改,给荣贵做了一身。荣贵穿在身上眼泪“叭哒、叭哒”地掉下来。
英子在一旁笑他:“娘,你看荣贵一个大人,老爱哭。”
说得荣贵“嘿嘿”又笑了起来。
荣贵在等着石同山大爷回来,但愿大爷能在矿上给他找个工作,什么工作都行,再苦再累他都不怕。如果不找到,他就得到处流浪了。尽管英子娘很待见他,他在这个家里也做了不少活,可是,这个家也不是个十分宽裕的家。自己怎么能一直拖累人家呢?
英子和她娘也很焦急地盼着石同山回来。本来早该回来了,英子娘猜着说:“要不他就是到八月十五回来。”
果然,八月十四石同山回来了。他带回了月饼、苹果、梨,还有给英子娘买的药,也给荣贵买了治伤的药。
墙外栽的桑树因不是栽植的季节,大半没活,要是一圈绿树,石同山肯定找不着家门。他一进小院,差点儿以为走错了门,因为往日脏乱的小院。现在变得干净整齐了。
荣贵和英子还没从地里回来。
他一进门,英子娘就夸荣贵这孩子如何的好。石同山看看各处收拾得整整齐齐,利利索索,地里的活也没耽误,也很高兴。
英子和荣贵一进门,看见石同山回来了,英子高兴得不得了,英子翻出她爹带回来的东西,抓住就吃,乐得“咯咯”直笑。英子娘拿个苹果给荣贵,荣贵不吃,石同山说:“吃吧,客气啥呢。”荣贵才接着。
石同山告诉荣贵,他已跟矿上的领导说好,让他下井挖煤。荣贵的脸上露出了笑容,总算有了着落了,住几天就和石同山一起走。
这几天里,荣贵一直都不闲着,他首先把自留地平整好,秋庄稼都收进了家里,只等着种麦子了,可是节气还早,他把一小块菜地浇足了水,然后就是上山砍柴,他把柴砍了一大垛,足够烧到天冷时节。总之,凡是能提前做的活,他都干了。
石同山看在眼里,喜在心上,在英子娘面前夸耀自己救了一个好后生。
几天后,荣贵和石同山一起去了矿上。
临走之前,荣贵免不了又掉下感激的泪水。英子娘望着他们走远,也抹了眼泪。英子也觉得心里怅然若失。
从此,荣贵成了矿上的一名矿工。
当他领到第一个月的工资后,他除了留下自己一个月够吃的钱以外,把剩下的钱,全买了饼干、水果、蛋糕、奶粉之类的补品,一大包东西,与石同山一起回到了三家庄。
英子娘乐得合不拢嘴,嗔怪荣贵说:“你这孩子,买这么多东西干啥,也不知道给自己买身衣裳穿。”
荣贵说:“没大娘、大爷搭救,我连命都没有了,还说穿衣服。”
石同山说:“荣贵,别老把救你的事挂在嘴边上谢我们,既然我们遇见了,那就有缘分,以后,你就把这个家当成自己家吧,我们也不把你当外人,你也别老客客气气的。”
荣贵回到这个家里,还是家里地里的活儿都抢着做。
第二个月的工资,荣贵又要买东西,石同山说:“荣贵呀,我们救了你,可没想让你报答,你这样做,也是你的好意,说明你这孩子有良心,知道知恩图报。可你老这样,我们心里也不安哪。你也不小了,家里又穷,你现在能出力挣钱了,也该给家里寄点钱,接济接济家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