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卫比伯与叶枫一路走一路交淡之时,离他们不远的一处大宅内,早已乱成了一锅粥。这座庄院是三埭院落四埭厅的格局,白墙乌门,构筑宏伟,大门正上方高悬着一块泥金黑匾,上面写着“鹏程镖局”四个大字。
进得院门,就是一个宽大轩豁的演武场,沙包、箭靶、石锁、石鼓等放得满地都是。演武场后是大门,走过檐廊,就是镖局的前堂,此时堂内灯火通明,十数人或坐或站,正自相持不下。
只见一个官员模样的人说道:“老弟啊,不是我不想帮你,只是这件事干系非小,那可是当朝左仆射蔡大人指定要的东西,原是要在今年太后寿诞之日,进献给圣上和太后的。我是看你平时为人倒也谨慎,这才着你小心护送,倘若你能办好这件事情,也可以在大人面前,谋个进身之资。哪知道你……唉,反正左相大人的脾气你是知道的,现今相府的人就在我家里,我在他面前说了许多的好话,银子流水价地使出去,好容易才说动了他,再宽限你三日。今天可是最后一天,亥时之前,再看不到东西的话,你就自己看着办吧!”
坐在他对面一人,满面愁容,正是梅花拳掌门人、鹏程镖局总镖头上官鹏。只见他头发蓬松、眼带血丝,显然已是有些天未曾合眼,只听他沙哑着嗓子说道:“多谢老父母为我居间说项,一应用度,自是我来承担,绝不敢叫大人破费。只是明州虽小,方圆也有几百里,谁知道那两个贱人跑到哪里去了,只求老父母慈悲则个,再宽限些时日……”
方才说话的明州知州事王申哼了一声,不耐地道:“你说的好不轻巧!什么叫再宽限些时日,太后的生辰,也是可以宽限的吗?”
上官鹏尚未开口,坐在他旁边的夫人就已经低声哭了起来,边哭边说道:“都是我不好,老爷,是我害了你,害了上官一家,如果我平时能对她好一些,她也不会和管家一同私奔,临走了还把这要命的东西给带走。呜呜呜,我们应该怎么办,老爷……”
上官鹏安慰道:“夫人,你我夫妻同心,我又怎么会责怪你?你就不要再哭了,你越哭,我就越是心烦意乱。”
就在这时,从大门口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上官鹏和夫人同时站了起来,四只眼睛一齐望向门口。
从门口匆匆走进来几个人,领头的一个躯高身雄,浓眉巨眼,是上官鹏的大徒弟钟屹。上官鹏走上两步,颤声问道:“怎么样,找着了吗?”
钟屹看着师父面容枯黄、双颊深陷的模样,心中着实不忍,但终于还是摇了摇头,说道:“四门都找过了,还是没找着小师娘和管家。”
语音刚落,从外面传来附近寺庙的鸣钟声,当当当当,已是亥时。
听到钟声,上官鹏脸色陡然一变,咬了咬牙,转身进到内室。等他出来时,手里已捧着一个小木箱,端端正正地放在王申身旁的几上,躬身作了一个长揖,说道:“王大人,箱里装的是鹏程镖局和明州、越州的几处宅院、店铺,还有就是明州城外几百亩水田的地契、屋契,还有些银票等,共计不下二、三百万两纹银。这已是我三十年来的全部积蓄,虽然补偿不了万一,也总算是有了一个交代,仅余乡下老宅瓦屋几间,给我老夫妻遮风避雨之用。从今以后,我与老妻砍柴种田,再也不过那种刀口上舔血的江湖勾当了。万望王大人看在我多年殷勤待侯的份上,放我们一条生路吧!”
王申打开箱子看了几眼,只见里面整整齐齐地码放着一沓沓田契、屋契、银票等,数量甚巨。他看着这些东西,眼中不禁灼然生光,过了好一会儿才恋恋不舍地将目光移开,又喝了两口茶,才缓缓说道:“老弟你真是越老越糊涂了,蔡相公的脾气你是知道的,他老人家在皇上面前圣眷正隆,这小半个天下都是他的,还怎么看得上你的这些陈谷子烂芝麻的。你这样做,倒叫我十分为难了。”
上官鹏脸色暗沉了下来,闭上眼睛深深地叹了口气,缓缓地道:“我明白,只要我活着一天,这箱子里的东西,你终究是不放心。”
王申瞪大了眼睛,慌忙道:“你这是什么话来?这是什么话来?我还不是为了你们好!”
上官鹏仰头哈哈一笑,直笑得颏下那部胡须簌簌抖动,可两行老泪终于还是忍不住滚下了脸颊。他转过身,不欲让家人和弟子看到,快步走到墙边,取下上面悬挂着的一把长剑,刷地一声抽出,剑锋上精光四射,照在他的脸上忽明忽暗、阴晴不定。
上官夫人扑上去,握住上官鹏拿剑的手,泣道:“老爷,你这是干嘛!”钟屹等弟子扑通扑通跪倒了一地,一声声呼唤师父,个个泣不成声。
王申在一旁不耐烦地道:“上官掌门,相府的人还在等我回话呢!”
钟屹从地上猛地站起,牙齿咬得格格作响,作势就要扑上去。王申见他势若疯虎,也有些畏惧,身子不由自主地往后缩了缩。
上官鹏见状大手一挥,说道:“钟屹,退下!王大人说得不错,我一人死,总好过全家一起死!”说罢将夫人搀扶到椅子上坐下,柔声安慰道:“夫人,你我都是尝过苦滋味的人,再难的日子都不怕,玉儿这几年娇养惯了,也正好让他历练历练,不然终究成不了气候。从此以后,夫人,你就把这可怜的孩子当作是自己亲生的吧!”上官夫人用手掩住口,只一个劲地点头,不敢大声哭出来。
上官鹏见夫人答应了,这才稍稍放宽了心,站直了身子,仰面向天,大叫一声:“天不佑我!”横过宝剑,就要朝脖颈抹了下去。
正在这时,从门外匆匆跑来一人,一面跑一面喊:“老爷!老爷!”上官鹏一怔,这一剑就没有割下去,再一看,原来是家中的老仆名叫重生的。
重生跑到上官鹏面前,气喘吁吁地道:“老、老爷,有一个、一个客人,叫我把这个,东西,交、交给你。”说着把手中的一个蓝布包裹举了起来。
上官鹏苦笑道:“重生,现在我不想见客,他若是想要钱,你就给他一些,让他走吧!”
重生咽了咽口水,喘了两口气,说道:“不是的,老爷,这位客人说,无论如何,一定要让老爷您看一眼这个东西。”说着,将手中的包袱放在上官鹏身后的一张花梨木八仙桌上,垂手侍立。
上官鹏此时死志已决,只是摇头,重生又说道:“老爷,我从老太爷起就在咱们家当奴才,算算年头,今年已经是第五十年了。老奴命好,老太爷、老爷从来没把我当作是一个奴才,今天,我知道家里就要不好了,老爷,就让我最后服侍你一次吧!”
上官鹏眼中含泪,点了点头,将包袱打开了一个角,往里面看了一眼。
只一眼,上官鹏手中宝剑就呛啷一声掉在地上,急转身双手握住重生的肩膀,急问道:“那人呢,客人呢,他在哪里?”
重生见上官鹏高兴的满面堆欢,连胡须似乎都在根根翘动,也跟着喜道:“还在外面呢,我这就叫他去!”说罢,喜滋滋地跑了出去。
上官鹏将八仙桌上的包袱小心翼翼地重新包好,双手捧起,恭恭敬敬地来到王申身边,放在他旁边的桌子上,说道:“王大人请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