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文士笑道:“不错,昨天想起一位故人,不知不觉多喝了几杯,倒是叫这位小哥见笑了!”
阿丁噢了一声,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嘻嘻嘻地笑了几声,低着头走开。
走过小秋身边时,被他一把拉住,问道:“阿丁你这个小鬼,你又识得什么字了?嘻嘻嘻地笑什么?”
阿丁狡黠地眨了眨眼睛,说道:“我笑了吗?没有啊,我笑了吗?嘻嘻!”
小秋索性站起来,扯住阿丁道:“还说没笑?你这不是笑了吗?快说,你知道什么?”
两人正自拉扯不下,那中年文士冲着阿丁招了招手,说道:“小哥你过来。”
阿丁挣开小秋,三两步来到文士身边,点头哈腰地道:“要开壶啊,你老?”
文士自怀中取出一小块银子,递给阿丁,说道:“我初来乍到,却与那三位一见如故,今天他们的茶钱,通通算到我的帐上,剩下的,给你买酒喝。不过有一样,他们问什么,你若知道,直说就是,不必吞吞吐吐的。”
这茶肆乃是小本经营,阿丁做了这些年伙计,向来就只摸过铜板,这样一块底白细深,实实在在的九八色纹银,正经也没见过几回,喜得他眉飞眼笑,连忙接过来,说道:“唉呀呀,大爷您出手真是阔气,怪道我一见您就是与众不同……”
老刘等人打心眼里看不起阿丁谄媚的模样,从鼻孔里出来的只有凉气。那中年文士耐着性子听阿丁说了一大篇,才问道:“你只告诉我,昨天我写的那字怎样了?”
阿丁抹了抹嘴角边的唾沫,说道:“原来是这事,你老,昨天您走后,就来了一个半大不小的年轻后生,看着倒是眉清目秀的,就是一身衣服破破烂烂的,不知道多少时候没洗了。本来我们这东大街上,这种人时不时的也常见,怪就怪在他不要吃的也不要喝的,偏偏看上了大爷您留的那幅字!”
老顾等三人咦了一声,六只眼睛一齐看了过来,阿丁看了他们一眼,继续说道:“这小子第一次经过冯胖子家酒店,瞥了一眼大爷您写的那些字,哼哼两声就走开了。过了一会儿,这小子又路过那里,这回多看了两眼,还点了点头。又过了一个时辰,大家都以为他不会再来了,冯胖子正想叫人抹上灰,这小子就气喘吁吁地跑来,央求着要再看一会儿。谁知他这一看就没完没了,末了干脆一屁股坐在街面上,两眼发直,一看就是几个时辰。我想着店里还有生意,就急急忙忙回来了,这当口只怕他还在那里傻看呢!”
大华一拍桌子,大叫一声:“果然是这样,定是中了邪!”
小秋吓了一跳,转头问道:“中邪!中什么邪!”
大华用左手摸了摸颏下的胡茬,说道:“最邪门的那种邪!昨天,我好好地在路上走,不知怎地,莫明其妙就跟一个卖梨的老头打了一架……”
老顾插话道:“莫明其妙?我看是你犯了老毛病,又想白吃人家的东西吧!”
大华涨红了脸,兀自辩解道:“呸,他的梨不好,难道不许我还还价?”老顾知道他的为人,笑笑不语。
大华继续说道:“我这拳头,一拳下去,就连恶狗也抵受不住的。可说也奇怪,昨天我分明一拳打在那老头的肚子上,但就好像是打在一团棉花里,软绵绵的一点劲也用不上,想拔也拔不出来,你们看……”说着,把一直放在桌子下面的右手举了起来。众人一看,他的一只手掌肿得老高,紫红紫红的,这一天来所受的苦楚可想而知。
老顾说道:“这不是撞邪,你是遇上了江湖中的武学高手,能留得一条性命在,已经是命大的很了!”
大华把右手放回桌子底下,心下默然。原来他昨天一拳打出,已知不妙,那卖梨叟的肚皮越挟越紧,大华痛得几乎要昏死过去。情急之下,大华想起他在街头巷尾厮混时的规距,忍痛大喊两声:“爸爸饶命!”那卖梨叟一笑,松开肚子,负梨而去,大华这才捡回一条命,倒不纯是他命大的缘故。
小秋在一旁拍手笑道:“活该活该,叫你以后还敢欺负人!”大华双眉一挑,就想发作,但转念一想,实情就是如此,只好叹息一声,低下头不说话了。
他们三人说话间,那中年文士把伙计阿丁叫到身边,低语了几句,阿丁得了他的好处,欢天喜地地去了。
过不多时,阿丁从门外领进一个年轻人,径直来到中年文士桌前,说道:“大爷,我把他带来了。今天运气倒是很好,我到的时候,冯胖子正要赶他走,我花了好大功夫,才把他给带来了。”
文士又掏出一些钱交给阿丁,说道:“如此有劳小哥了,烦请再上两碟点心、一壶清茶。”接着转头对着年轻人说道:“小兄弟请勿介意,请坐下谈谈,可以吗?”
那年轻人并不坐下,上下打量了他一番,说道:“先生呼唤,不知有何见教。”
中年文士捻须微笑,并不答话,恰好阿丁端着茶点过来,一边把吃食摆上桌面,一边说道:“原来客人还不知道,你今天看了一整天的那幅字,就是这位大爷留下的。”
那年轻人瞪大了眼睛,大感奇怪,过了半晌,才缓缓地坐倒在椅子上。那文士也在他对面落坐,斟上两杯茶,自饮了一杯,说道:“小兄弟见笑了,你也喜欢钟王碑贴么?”
年轻人摇头道:“先生的字自是极好的,可惜遇上了我,简直就是对牛弹琴。实不相瞒,你写的字,十个中我不过勉强认得三、四个而已。”
文士噢了一声,疑道:“那你为何……”
那年轻人说道:“我不过觉得,先生所书的这五十六个字中,似乎蕴藏着一套极高明的刀法。”
文士双眉一轩,眼眸中的精光一闪即逝,点头道:“许多年前,我有一位故人擅使一套极精妙的刀法,过去我就常常与他切磋,当真是受益匪浅。昨天我多饮了几杯,想起这位故人,不知不觉在书法中融入了这套刀法。小兄弟,你究竟是何门何派,竟认得这刀法?”
那年轻人道:“我姓叶名枫,是临海县括苍派的第五弟子。先生上下如何称呼,可方便告知吗?”
中年文士笑道:“有什么不方便的,我自姓卫,名比伯,在江湖上稍有薄名,江湖中人多有识得我这三个字的。”
叶枫呼地站起,几乎把茶壶都打翻了,颤声道:“你、你就是魔……魔……”
那叫卫比伯的微微点头道:“不错,就是我,你害怕了吗?”
叶枫摇摇头,重新坐回凳子上,心中想道:“数日前,我曾和你女儿一同出生入死,几乎死在一个谁都不知道的山洞里。如果我告诉你这些,你害怕了吗?”口中说道:“你难道不怕我说出去?”
卫比伯笑道:“大丈夫意气相投,遂成莫逆。再说,我还有事相询,如果不告知真实姓名,恐怕多有不便。”
叶枫这几天以来,颠沛流离,有一顿没一顿的,从未吃过一餐饱饭。这时看着桌上摆着的那些软糕、甜饼等,清香扑鼻而来,禁不住咽了一口口水,低声说道:“卫教主,有一件事很不好意思,我从昨日起就粒米未进,此时肚子里还是空的。”
卫比伯笑道:“请自便,不必拘束。”说罢低头喝茶,不再言语。
叶枫也就不再客气,将桌上的一应点心吃了个精光,又将一壶茶咕嘟咕嘟喝个底朝天,吃完喝完,精神为之一振,说话也有了些气力,抹了抹嘴巴说道:“卫教主,我既吃了你的东西,受恩不报非君子,说不得,但有吩咐,只好直言相告,决不欺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