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阿卜杜勒兄弟俩打架的事已经传得沸沸扬扬。尽管所有当事人都守口如瓶，但却挡不住人们作出各种各样的猜测，而在各种版本的猜测中，纳尔玛都被放在了一个很不好的位置上。艾里雅娜更加替纳尔玛担忧了，她明白，这种流言蜚语足以毁掉一个女人的名誉和生活。后来，艾里雅娜听朋友朵哈说，有个叫欧格白的人，据说是巴里的铁哥们儿，他一直在四处造谣，诋毁纳尔玛。贾比尔说自己认识欧格白，艾里雅娜就请二哥去找欧格白，让他停止造谣。贾比尔笑着答应了，他让妹妹放心，然后就出了门。
下午，贾比尔推着一辆半旧的黑色摩托车进了院门，艾里雅娜忙跑过去问：“哥，欧格白的事怎么样了？”贾比尔说：“我和他谈了谈，他向我保证，以后不再乱讲。”艾里雅娜问：“这么容易？”贾比尔挥了挥他那肌肉发达的胳膊，得意地说：“那小子怕我，我稍稍给他揉了揉肩膀，他就答应了，你要我说的话我也说了。这个手机给你用，是我一个哥们儿的，他说在抽屉里放了几年了。我昨天说缺个手机，他今天就把这手机给了我，摩托也是他借给我的。”艾里雅娜从贾比尔手中接过手机，开心地说：“谢谢哥哥，你这朋友真够意思，他叫什么？”贾比尔走进屋里，说：“叫赫伊里，我们是铁哥们。我马上就走，有个聚会。”他嘴里含东西，艾里雅娜不由得皱起了眉头。她知道，二哥喜欢吃一种叫“曲马多”的止痛药，有时抿着吃，有时把药片放进茶和咖啡里溶化了当饮料喝。这种药在黑市上一片只卖一谢克尔，一些上了瘾的年轻人每天都要吃上好几片。艾里雅娜和阿那耶多次劝说贾比尔别吃这东西，贾比尔每次都满口答应，但就是不改。姐妹俩怕他发火，也不敢让父母知道，有时还要帮他隐瞒。
最让艾里雅娜担心的是，二哥每次去飙车都会吃这种药，她真怕这样会出事。她以前跟二哥参加过一次摩托聚会，其实就是一群人在沙丘上骑着摩托车，做出各种各样的高难度动作，谁的动作危险，谁赢得的喝采就多。听二哥说，参加他们这个聚会的人最小才十二岁。艾里雅娜忍不住对贾比尔说：“哥，你骑车前不吃这东西好不好？”贾比尔笑嘻嘻地说：“好妹妹，没事儿，你哥我是谁，别瞎操心。走了，今晚上我加夜班，不回来。”说着，从屋里拿了一个包，就推车出了院门。
这个夜晚十分宁静，叶片在风中轻轻摇晃，路面上的沙尘缓缓浮动，周围一点儿声音也没有，家家户户酣然入睡。突然间，一阵剧烈的爆炸声在扎伊通区的夜空下响起，把人们从睡梦中惊醒。艾里雅娜一家人和其他被惊醒的居民一样，以为是以色列飞机又来轰炸了，连忙头顶着被子，趴到地上。不过，并没有爆炸再次发生。等了十来分钟，大家惴惴不安地回到了床上，咒骂着，祈祷着，无法安心入睡。阿迪莱不放心，打通了贾比尔的电话。贾比尔说他没事，爆炸离他那儿很远，他正在忙着切割钢材。
第二天，艾里雅娜从三楼的塞莱玛那儿得知，爆炸就发生在贾比尔工作的那个区域，有一个金属加工厂给炸了，现场还有三具尸体，其中一具尸体的胸口上插着一把匕首。工厂老板和一个谁也不认识的人被炸得只剩下半截身子，惨不忍睹。塞莱玛兴趣盎然地说：“有人听见，爆炸前有一个人大喊‘麦娜丽！’还有更吓人的，现场发现了一个骷髅头，它的额头上嵌着一个小海螺！”“啊！”艾里雅娜不由惊呼一声，头皮一阵发麻。
利亚德一家人开始担心贾比尔，因为，从早晨到现在已经给他打了好几个电话，但他一直没有接。于是大家决定，马上去他工作的工厂找人。一路上，哈希姆不停地拨打贾比尔的手机，却总是没人接。一家人到了爆炸现场，看见那座厂房已经被炸得面目全非，中间留着一个四五米深的大坑。艾里雅娜左右看了看，忽然失声说道：“这就是哥哥的工厂！”阿迪莱两腿一软，坐在了地上。大家更加焦急地拨打贾比尔的手机，但还是没人接听。纳蒂娅拉住扎科特的手臂，低声说：“贾比尔是不是出事了？”扎科特满脸乌云，蹲在地上默不作声。阿迪莱颤声说道：“我和他打过电话的，他说他没事。”利亚德铁青着脸，说：“即然打过电话，那肯定就没事，怕什么！炸死了还怎么接电话！”这话让大家的心安稳了不少。艾里雅娜从废墟旁的人群中认出了一个人，那个面目凶狠的钛合金。他像是这群人的上司，不时有人走近他说些什么。看得出，他很恼怒，那双狼一样的眼睛恶狠狠地扫来扫去。利亚德向周围的人打听了一下，就走回来，对家人们小声说：“你们都不许说话，我们马上回去，慢慢地走，不要引起别人的注意。”
一家人忐忑不安地回到了家里，利亚德关紧门窗，大家在外屋紧挨着坐了下来，彼此脸上都流露着惶恐。利亚德首先问阿迪莱：“你听清楚了吗？是儿子的声音吗？”阿迪莱说：“就是他的声音，我怎么会连他的声音都听不出来？肯定是的。绝对不会错。”大家听了，都松了一口气。利亚德的语气轻松了不少，说：“我问过了，那个胸口插了一把刀的人是贾比尔的工友，另外两个死者，是厂子的老板哈格和一个老头，但谁也不认识这个老头。看来贾比尔是遇上了什么事，不然早该回家或者打电话了。”哈希姆把后背紧贴着墙角，说：“会不会是警察局的把他带走了问话？”扎科特点点头，说：“很有可能。”利亚德说：“他干活的厂被炸了，又死了人，警察肯定有话要问他。”这种可能性很大，贾比尔是幸存者，当然要接受问询。想到这里，全家人都放了心，家里的几个兄弟都出门上班去了，只有利亚德留在家里等候。
可是，一直等到下午，贾比尔仍没有回来，利亚德决定去警察局问一问，儿子什么时候才可以回家。利亚德走后不久，门被人拍响，艾里雅娜以为是二哥回来了，高兴地跑过去开门，但门一开，并不是贾比尔，而是一个满脸泪痕的中年妇女，身后还站着几个女人。艾里雅娜问：“你们找谁？”中年妇女声音嘶哑地问：“是贾比尔的家吗？”艾里雅娜点点头，阿迪莱忙走过来，问道：“你找他有什么事？我是他妈妈。”话音刚落，中年妇女突然扑向阿迪莱，抓住她的肩膀喊道：“你还我丈夫！”旁边几个女人连忙去拉她。艾里雅娜用力扯开中年妇女的手臂，大吼道：“你干什么！出去！”中年妇女叫道：“你们家贾比尔杀了我丈夫，炸了工厂，我要把他千刀万剐！”她发疯一样的哭嚎起来。阿迪莱一下子懵了，艾里雅娜也大吃一惊，她说二哥杀了人，还炸厂！
一个女人对阿迪莱说：“她是工厂主哈格的妻子，你儿子就在他厂里工作。”那中年妇女突然又喊叫着扑了过来，将阿迪莱推倒在地上，艾里雅娜连忙去扶母亲。纳蒂娅赶来帮忙，却被中年妇女一巴掌打在脸上，她痛苦地叫了一声，捂住眼睛蹲下了。那几个跟过来的女人连忙拽住疯子似的中年妇女，劝道：“事情还没有弄清楚，先不要这样。”艾里雅娜扶起母亲，强压着怒火，问道：“你凭什么说我二哥杀人？”中年妇女又要扑向艾里雅娜，却被那几个女人紧紧抱住，她竖眉裂目地吼道：“他们都说是贾比尔杀的人，难道还有错！”艾里雅娜问：“他们是谁？”“是警察！”中年妇女挣脱了拉住她的几双手，抓起桌上的暖水瓶就砸到地上，又一下子把桌子掀翻，桌上的杯子和碗碟都摔碎了。艾里雅娜又惊又怒，冲过去就给了中年妇女一个耳光，大声喝斥她：“你给我出去！”
中年妇女被打得一怔，咬着牙就要冲向艾里雅娜，那几个女人连忙抓住她往外面拖，边拖边劝：“先回去吧，警察会查清楚的。”中年妇女一面挣扎，一面撕心裂肺地痛哭，突然，她厉声叫道：“我不活了！我就死在你们家里、埋在你们家里！”说完，竟一头撞向门框，顿时血流满面，昏了过去。邻居们早在院子里围了一大圈儿，看见这女人撞了门框，有人就打了急救电话。不久，救护车鸣着笛赶到了，救护人员把昏迷的中年妇女抬出门外，艾里雅娜立刻关上了门。三个女人呆立在原地，怔怔地盯着地上那滩刺眼的血迹，心中充满不安。愣了好一阵子，纳蒂娅才说：“那女人肯定是瞎说的，贾比尔不会杀人。”阿迪莱踩着一地的碎瓷片，摇摇晃晃地走到椅子边坐下，低声说道：“这不可能，警察不可能这么说。我的儿子我了解，贾比尔做事是有些蛮干，口气也大，但他其实胆小，根本不敢杀人。”
艾里雅娜则满心惊慌。二哥说过，他想揍哈格老板；二哥昨天走的时候吃了曲马多，万一那药让他失去理智，冲动起来……艾里雅娜不敢再往下想，强烈的恐惧已经紧紧裹住了她，地上那滩鲜血像是要跳到她脸上来。纳蒂娅问：“雅娜，我们该怎么办？”艾里雅娜强抑着嗓音中的颤抖，说：“不知道，等爸爸和大哥回来，再商量。”在外面散步的祖母听人报信，回到了家中，她看着乱糟糟的屋子和几个一脸惊慌的女人，不满地说：“怎么不打扫一下，这猪血要在家里留多久？真是魔鬼找上门了。”阿迪莱说：“雅娜，去拿扫帚，再打盆水，纳蒂娅，到外面找些干土。”三个人开始打扫屋子。
两个小时后，菲拉斯回家了。他刚放下书包，利亚德也回来了。阿迪莱连忙迎上去问道：“怎么样？警察局怎么说？贾比尔呢？还被他们扣着？”利亚德不吭声，坐在椅子上抽闷烟。阿迪莱着急地问：“到底怎么样了？”利亚德这才说：“贾比尔不在警察局。警察说，是有人故意引爆*，贾比尔有很大的作案嫌疑，他们正在找他。他们还要我们家积极配合调查，一有消息就通知他们。还有，那把刀……”。阿迪莱急得跺脚：“你倒是接着说呀，什么刀？”利亚德狠狠吸了一口烟，把烟头砸在地上。艾里雅娜问：“爸，到底什么刀？”利亚德重重地呼出一口气，说：“警察给我看了一把刀，就是插在贾比尔的工友胸口上的那把刀……那刀是贾比尔的。”这话如晴天霹雳般在家中炸响，阿迪莱几乎昏过去，纳蒂娅吓得脸色惨白。艾里雅娜耳朵里嗡地一响，“二哥杀人了！”她心中非常惊恐，牙齿止不住地上下磕碰。
祖母问：“你怎么知道刀肯定是贾比尔的？”利亚德说：“那刀是红色的刀柄，和贾比尔天天别在腰上的刀一模一样。妈，你别太担心，贾比尔只是有嫌疑，警察并没有认定他就是凶手。我想这里面一定有些复杂，贾比尔是不会杀人的。”祖母摇摇头，冷冷地说：“我不担心。”阿迪莱哭道：“贾比尔胆小，他不会杀人的。”艾里雅娜连忙搂住妈妈。利亚德说：“警察还问我，那个额头上嵌着一枚小海螺的骷髅头是不是贾比尔的，这怎么可能？莫名其妙！”艾里雅娜说：“二哥没有这种东西！”阿迪莱流着泪说：“肯定不是他的。”这时，哈希姆回来了，他心里挂着二哥的事，就向老板请假提前回家了。他听到爸爸从警察局里打听来的情况，满脸惊讶，嘴张了张却什么也没说，把背紧贴着墙角坐了下来。一家人沉默地坐在昏暗的屋子里，压抑的气氛让人窒息。不知过了多久，天已经擦黑了，大家还是呆坐着。利亚德打破了静默，说：“我刚才说了，就算刀是他的，人也不一定是他杀的，这是两码事。你们不要太担心，我相信我儿子决不会干这种蠢事。还有，这事不能让阿那耶知道，她怀着孕，不能受惊吓。”
艾里雅娜嘴唇发抖，就想把二哥昨天吃曲马多的事告诉大家，但犹豫了一下，又放弃了。她不想加深家人们的恐慌，如果说了曲马多的事，大家就更要往坏处想了。哈希姆说：“我也不信，很有可能是别人拿了他的刀去杀人，二哥喜欢乱放东西。爸，你看会不会是有人炸了厂，又把二哥抓走了？”大家猜来猜去，越猜越是心慌。扎科特下班回家了，他一听说刀的事，立刻紧张起来。他向父亲反复询问警察的话，然后就垂着头，坐在小凳子上一言不发。
这时，门又被敲响了，利亚德大步走过去开门，艾里雅娜惊诧地看到，钛合金正与两个男子站在门外。钛合金冷冰冰的目光落到利亚德脸上，利亚德不由得后退了一步。钛合金三人走进屋里，看了看一家人，问：“贾比尔在哪儿？”利亚德心里发慌，强作镇定地问道：“你们是谁？”钛合金凶狠地盯着他，说：“你别管我是谁，你们必须交出贾比尔！他杀人我不管，有警察会找他，但他破坏了我们的厂房，造成了非常重大的损失。我告诉你，他这是叛国，他犯了大罪！”利亚德气愤地说：“你凭什么说厂子是他炸的？”艾里雅娜看见钛合金身后有一个男子想说话，但被另一个男子迅速制止了。
钛合金一挥手，那两个男子立刻冲进各个房间里搜查起来。他们很快就出来了，朝钛合金摇摇头。一家人又惊又怕，什么也不敢说。钛合金用他冰冷的眼睛把屋里的人都扫视了一眼，每个人都被他看得心头乱跳。钛合金说：“你们告诉贾比尔，他不可能躲一辈子，他逃不掉。告诉他，如果他要躲，他的兄弟就得替他死！”说完，带着两个人就走了。一家人脸色发白，纳蒂娅哭了起来，菲拉斯吓得呆若木鸡。利亚德“砰”地关上门，说：“他们是在吓唬人。这几个人连什么身份都不清楚，别信他们！我们现在要想办法找到贾比尔。哈希姆，他那帮朋友有你认识的吗？”哈希姆说：“认识几个，我尽快去打听。”这时，门再次被敲响，利亚德眼中闪过一丝慌乱，腿有些发软，哈希姆走过去开了门。几个警察出现在门口，其中一个晃了晃手中的纸片，说：“奉命搜查。”利亚德一言不发，他们立刻走进几间屋子，翻箱倒柜地搜寻起来。搜了七八分钟后，他们出来了，一个警察说：“贾比尔如果联系你们，必须立刻通知警察局。”警察走了，一家人呆呆地望着被翻得乱七八糟的屋子，心中满是惶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