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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续1)(1 / 1)

阿迪莱一怔,问:“谁告诉你的?”“是个老太婆,她说以前是我们的邻居。”阿迪莱低下头,沉默了很久,才慢慢地说:“你是有一个哥哥,生下两年就死了……他是我的第一个孩子。这么多年了,我从来不愿意提起这件事,你爸爸也从来不提……我们都当这孩子从来没有生出来过……雅娜,别再说这事了,好吗?”阿迪莱的泪水顺着脸颊流了下来。艾里雅娜见妈妈哭了,自己的眼眶也跟着湿润了,她走上前抱住阿迪莱,说:“妈妈,对不起,我不该问你这事。你别再难过了,事情已经过去了,他现在一定在天堂里生活得很好,真主会照顾他的。”艾里雅娜离开厨房,回到东屋里。她虽然答应妈妈不再提起此事,但老太婆的那番话却始终在脑海中挥之不去。

第二天,趁母亲出门,她走到正在晒太阳的祖母身边,在一张小凳子坐了下来,问道:“祖母,我能问你个事儿吗?”祖母戴着墨镜,望着天空,问:“什么事?”“昨天我遇见一个老太婆,她跟我说,我有一个哥哥,才两岁就死了。”祖母的双眼从阴暗的镜片后紧盯着艾里雅娜,问:“她叫什么名字?”“我没问,她说以前和我们是邻居。”祖母想了想,冷笑道:“我知道了,是那个胖货,她那个医生男人死了吗?”“我没问。”祖母不高兴地说:“你那个哥哥是个残疾,样子长得很奇怪。他不停地生病,黄疸,拉肚子,肺炎,脑膜炎,有一次他浑身抽筋,脸发青,我就带他去了医院,后来他就死在医院里了。”“祖母,是哪家医院?”“叫三区医院吧,这家医院现在已经没有了……当时是一个女医生给看的病,可这孩子很快就断气了......他的命不好。”艾里雅娜张了张嘴,还想问,但祖母调着收音机的频道,不再理她,她只好悻悻地走开,去喂小鸡。

艾里雅娜给鸡喂食十分尽心,她和菲拉斯找来很多蚯蚓、小虫子,把小鸡一个个喂得圆滚滚的,个头也长大了些。她还不许其他人喂鸡,只能她自己喂。正喂着,菲拉斯跑了过来,说:“姐,亚格穆尔大叔正在路中间烤大饼呢,快去看,电视台的记者都去了,热闹得很。”艾里雅娜关心地看着这个小弟弟,问道:“昨天晚上怎么又做噩梦了?梦见什么了?叫得那么响。”菲拉斯一副不高兴的样子:“我没叫。”“你叫了。”“我没叫。”“你就是叫了,把耗子都吓到邻居家去了。”“那是你在做梦。”

艾里雅娜也很想看看,亚格穆尔大叔怎么就把电视台招来了,她匆匆喂完鸡,放下装虫子的罐头盒,跟妈妈和大嫂打了个招呼,就带着菲拉斯跑过去看热闹了。到了亚格穆尔大饼店的那条街,只见满街都是人,里三层外三层地围着街中央,后面的人看不见,就踩着凳子踮着脚往里瞧。有两个人高高地架起了摄像机,正在专心拍摄,空气中飘来一阵阵浓浓的麦香味,俩姐弟贪婪地用鼻子吸起来。

钻进人群,艾里雅娜才看见,亚格穆尔大叔把揉面粉的案板架到了街中央,还搬来了两个烤饼炉子。更绝的是,他找来八个特大的平底筐,在案板左右各摆四个,每个筐深约一寸,里面都铺满了雪白的面粉。看来亚格穆尔是想让人们看清楚,他用的面粉有多么干净。炉火正烧得红亮,两个伙计和面、揉面、擀面、烤饼,忙得满头大汗。艾里雅娜看见大弟弟哈希姆的工友诺基亚·加萨尼·迪亚艾丁也拴着围裙、戴着厨师帽忙来忙去,对围观人群视若无睹。

亚格穆尔正站在自己的阵地前,接受一个记者的采访。他在镜头和话筒前毫不畏惧,说起话来声音洪亮、表情悲壮。他长叹了一口气,继续说道:“这几十年来,我一直在为大家做饼,用最传统的手艺,努力做出大家最喜欢的味道。我的大饼物美廉价,很多经济拮据的人花一点钱就能用它填饱肚子。大伙儿喜欢吃我的大饼,父亲吃,儿子吃,以后孙子也吃。我亚格穆尔的大饼已经成了许多人生活的一部分,是他们童年的美好回忆,壮年的有力支撑,暮年的快乐享受......”亚格穆尔说到这里,动了感情,声音有些哽咽。

他略停一下,又继续说道:“我的大饼店从来都用上等的面粉。因为我想,让加沙人吃到品质优良的大饼,他们干活儿时就会更有力气。我的面粉从来都干干净净,就像我的良心一样干净。我揉面、擀面从来不惜力,如果一定要说我的面粉脏,我告诉你,那上面滴着我的汗水!我的大饼外脆里嫩,美味可口,能让辛苦忙碌一天的人们迅速恢复体力、振作精神-----没有别的诀窍,不是因为大饼里夹了烤肉、霍姆斯酱和鹰嘴豆,而是因为,大饼里面揉进了我做食品的全部诚意!”(霍姆斯酱:一种中东传统酱料,当地人常用来蘸大饼)

记者举着话筒说:“你的话让人感动,我一定要买几个你做的大饼。”围观的人们也纷纷为他鼓掌叫好。亚格穆尔的表情却越来越痛苦,他声音嘶哑地说:“可是,那个造谣的人,就快要把我的店给毁了。你们都听说过那谣言,知道它有多么恶毒。”他用手捂住脸,花白的胡须轻轻颤抖。“这间大饼店,是我一家十几口人的生计,没了它我一家人就得挨饿,我最小的孙子才一岁......这么多年,我没有给自己放过一天假,我起早探黑,没日没夜地干活,才换来现在这点名声;我几十年来一直坚持诚实守信、童叟无欺,才赢得了顾客的信任和尊重。当面粉短缺时,为了让顾客能买到足够的大饼带回家,我甚至从黑市里购买高价面粉,再一分不赚地出售......可是,这一切的付出,一切的收获,现在全毁了,全毁了,都被那个造谣的人给毁了!”亚格穆尔的话激起围观群众的义愤,有的人大叫道:“该死的造谣者!”“抓住他!”“亚格穆尔,我们相信你!”“我要买你的饼!”

艾里雅娜低头对菲拉斯说:“以后我们要多买亚格穆尔大叔的饼。”菲拉斯说:“以后有了钱,我要把他家所有的大饼都买下来,再送给穷人。如果我遇到那个造谣的家伙,我会狠狠的揍他,揍得连他妈都认不出他。”“你才九岁,还小呢。”“我不小了,我能用棍子打断他的腿!”“别胡说。”“我要拔光他的牙!”“闭嘴!”

亚格穆尔抹了抹眼睛,继续说道:“我已经老了,没法再扛枪上战场了。但我还能做饼,我为平凡的巴勒斯坦老百姓做饼,为勇敢的巴勒斯坦战士做饼。我认真做每一张饼,让他们吃了长力气,长精神,这就是我能为伟大的巴勒斯坦解放事业做出的一点点贡献------虽然卑微,却很自豪!我希望所有巴勒斯坦人都和我一样,全力以赴做好自己的工作,发挥自己的才干,当这所有的力量都聚集起来,巴勒斯坦就会一天比一天更强大,我们必将重新赢得自由和尊严!”

“说得好!”记者称赞道,人群中也响起喝彩声。亚格穆尔的声音更加洪亮,他开张双臂,语音铿锵:“我相信,我相信,巴勒斯坦的解放事业一定会取得胜利!那些企图掠夺别人和毁灭别人的人,终将被掠夺和毁灭!”人群再次响起热烈的掌声。亚格穆尔降低音调,严肃地对记者说:“那个造谣的人,我相信他只是一时糊涂,无论我的小店以后会不会倒闭,我都会原谅他,我仍然会在他需要拯救时伸出手去拯救他。因为,他仍然是我的同胞;因为,巴勒斯坦人需要团结在一起;因为,真主教导我们:要宽恕!”人群中爆发出经久不息的喝彩声和掌声。记者转过头对着镜头说:“这真是一次让人难忘的采访,这位被诽谤的大饼师傅是多么高尚!我真想呼吁全加沙的每一个人都来买他的大饼,帮助他渡过难关!”

原来,昨天亚格穆尔骑摩托车追上加萨尼后,几乎立刻动起了拳头,但加萨尼指着真主发誓,他决非造谣者,也从未传谣。亚格穆尔最终相信了他,并为自己的鲁莽行为向他道歉,加萨尼则向他保证,自己会帮他挽回名誉,抓住真凶。两人尽释前嫌。从加萨尼口中,亚格穆尔得知,谣言传得比他所估计的还要严重。亚格穆尔想,贷款看来是办不下来了,那个银行的信贷主任本来就不喜欢自己。可是,大饼店的声誉一定要保住,必须想个办法,不能再被动挨打,一定要主动出击。他在床上翻来覆去想了一夜,终于想出这个当街烤饼的点子。他让侄子先打电话给电视台,告诉他们将有重大新闻发生,然后就开始准备演讲辞-----亚格穆尔对自己的口才还是挺有信心的,相信自己能够力挽狂澜。

采访结束后,亚格穆尔宣布,将以原价1/4的价格出售大饼,但每个人限购四张。话音刚落,人们就争先恐后地挤到跟前,其热情程度远远超过他们刚才听演讲时的那番激动。场面一下子就变得混乱不堪,亚格穆尔还没有反应过来,有五六个装面粉的大扁筐就被拥挤的人们撞翻了,雪白的面粉撒了一地。不巧的是,一阵乱风吹了过来,面粉被风吹到半空,旋转着四处飘洒,落在人们的脸上和身上,有的人忍不住骂了起来。亚格穆尔连忙道歉,招呼伙计们赶快扫面粉。但风一阵接一阵地吹,面粉着了魔似的满天飞散,哪里还收得拢。沿街店铺里的货物很快就被扑上了面粉,店老板们关门的关门,拍灰的拍灰,忙得不可开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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