蒹葭苍苍,白露为霜。? ? w≥w≈w≤.=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蒹葭者,芦苇也,飘零之物,随风而荡,却止于其根,若飘若止,若有若无。思绪无限,恍惚飘摇,而牵挂于根。根者,情也。相思莫不如是。露之为物,瞬息消亡。
很久以后,无数次想起这个浅水芦苇的夜晚,也许谢不语就是这样的心情,只是当时已惘然。
立在都快齐自己胸口高的芦苇丛前,四周都是黑漆漆的,只有不绝于耳的虫鸣声,谢不语真担心从哪里蹿出一条蛇来咬他一口。长怜这头巨兽趴在他身后,被它压倒了不少的芦苇,慢慢的它便从打着哈欠演变为打鼾了。谢不语很是无语,令狐缭却兴致勃勃得很,若不是因为他那句“我都是一个将死之人了你还不愿意满足我这点小小的心愿么”,他真想把拖回家休息,明明身体不好却还这么任意妄为,大半夜地来芦苇荡干嘛?
“令狐缭,我们明天再来吧?这么黑的天也看不清什么,你看长怜都睡着了。明天我再陪你来?”谢不语又不死心地问他,见他竟惬意地躺下来把长怜当枕头使了,“晚上才有晚上的美景,因为大家都在睡觉,所以一直都把它错过了。”谢不语刚在心里泛着嘀咕哪里来的美景,令狐缭就一声令下:“小不,现在你从那边——跑向那边——”他纤长白皙的手指从芦苇荡的一方轻而易举地一路划到另一头,然后用毫不商量的语气对瞪大了眼睛的谢不语道:“跑得好会有奖赏,要是不听话我就和长怜回家,把你放在这荒郊野外喂野兽。”
谢不语知道令狐缭当然不会这么丢下他不管,若在平时,他铁定要上去同他斗个你死我活,可是现在,看着他安静的笑容,他突然什么也不想了,在他无言的注视下,谢不语转身冲进茂盛的芦苇丛中,闭着眼睛不顾一切地奔跑起来。是心血来潮的恶作剧也好,是一时兴起的捉弄也好,就让他也能为他做一点小事,无论是什么,无论多微不足道。
谢不语奔跑着,越来越快。无数的芦苇划过他身上,传来细微的痒痛。他想到这么多年来他也是这样闭着眼睛,在朦胧的现实里跌跌撞撞地奔跑,亦或是逃跑着。心底一直有个声音告诉他,无论如何逃避都只是自欺欺人,无论多想忘记最终还是真实生过并刻进记忆里,无论怎么不想听,他都是他存在的另一面,阴暗,自私,怯懦。可是,如果他是阴暗的,就不会那么努力地每天微笑生活,如果他是自私的,完全可以冷眼旁观一切,如果他是怯懦的,就不会选择一次一次地寻找梦里的青花旗袍……
压抑的呼吸忽然变得清新,羁绊的步伐蓦地转而轻盈,束缚的身心逐渐变得释然。仿佛是冲出牢笼飞向云霄的一瞬间,空旷的夜空下传来口哨清脆悠扬的调子,谢不语气喘吁吁地停下步伐,然后迟疑地睁开眼睛。耳畔是丝丝凉风吹拂,连空气的味道都是沁人的。他身后是浩浩荡荡的芦苇,浩浩荡荡的黑暗,他跑了出来,而令狐缭正站在前方等待着他。
“做的很好,小不。”虽然天是昏暗的,虽然他离他有十步之遥,但谢不语好像还是看见令狐缭弯弯的眼睛,明媚的笑意。他声音清朗得有如夜风,他愉悦地告诉他:这是你应得的奖赏。
鼻尖上凉凉的,谢不语讶异地垂下眼睛,竟看见一闪一闪微弱的小光点。他想伸手碰它,它却缓缓往幽暗的夜空升去。谢不语才现,不知何时起四周已全都是这样呼吸一般轻盈光的小点,它们从水沼中,从芦苇丛里,从地底下源源不断地冒出,纯净得如同羽毛。谢不语看着它们从他的指缝穿过,徐徐上升,他仰起头,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漫天飘荡着奇异的小小光点,璀璨过他见到的任何繁星,原本黑暗无际的天空此时却被照亮,散出无比柔和的光芒,温煦却足够明亮。这样的场景,美得让人动容,美得让人禁不住想要落泪。
“有黑暗就必有光明,哪怕小得微不足道,如果一点点聚集起来,也足以照亮夜空,迎来天明。”令狐缭缓步到谢不语面前,光斑中容颜让谢不语恍惚觉得,他就是那黑夜中柔软的光芒。“小不,你也一样,正在走向光。”
你正从黑暗中走向光明。
这句他仿佛渴慕等待已久的话深深地震荡着他的心灵,他的灵魂。他正从严冬迈入暖春,从寒雪迎来晴阳,光点为他引路,他不会永无止境地徘徊在黑暗中。那个晚上他再一次来到令他恐惧不已的梦中,庞大而丑陋的背脊对着他,耷拉的手臂青花的袖子,他的双腿还在不住战栗,但他却朝它迈出了步伐。
一步,两步,三步。
离得越近,清晰的咀嚼声就越是在耳边轰鸣。他小小的身体僵硬无比,脸上被泪水浸没,但他还是坚定地朝它走去,哪怕是爬,他也要抵达这个纠缠了他十多年的噩梦的尽头,亲眼看看他们到底是谁,并且亲手结束它。
他缄默地站在那个背脊的身后,旁边滚落着他用来砸它的花皮球。仿佛感觉到他的靠近,怪物顿下了手中的动作,咀嚼声戛然而止。它终于缓缓地转头来,他的瞳孔骤然收缩,那一瞬间他仿佛坠入地狱,只想不顾一切地尖叫,然而声音被哽在喉咙,那只指甲锋利皮肤深赭的恐怖的手,正朝他一点点伸去,他咬牙闭上了眼睛,眼泪滚烫。触上他眼睛的,却是熟悉的冰凉和温柔,他心底一惊,猛地睁开双眼,满目苍白的芦苇随微风轻轻摆动,天空一碧如洗,他恍惚极其,他们竟在芦苇荡留了一夜。
谢不语惊魂甫定地微微喘息,梦中的情景历历在目。冷静了一会儿,他从长怜身上起来,现一旁的令狐缭还没有醒。看了看时间,竟快中午了,幸好这两天他不用打工,只是这么长的时间不回家,恐怕叶云泥要担心了。谢不语赶紧拍了怕长怜的背,喊它起来,这畜生竟然拿尾巴把他扫开了继续呼呼大睡。谢不语冷笑一声,快步上前扯住它的毛就毫不犹豫地扯了下来,果然听到撕心裂肺的叫声绵延不断:“我昂贵的皮毛啊!”长怜猛地跳了起来,把还靠在它身上的令狐缭震了下来,“你这小不点竟敢动我的毛?!看我不踩扁你!”
谢不语却理都没有理它,皱着眉连忙走到令狐缭身旁,他的眼睛还是闭着的,谢不语有些着急了:“令狐缭,快醒醒……”在看到他动了动后慢慢睁开眼睛,谢不语大舒一口气,告诉他:“已经中午了,我们快回去吧。”
“嗯……回家……”令狐缭答着,却还是没有动。谢不语现他脸色红得有些不对劲,拿手在他额头上一放,竟烫得吓人。他随即转头就对长怜说:“令狐缭在烧,我们快回家。”
方才还在闹腾的长怜一听到谢不语的话立即焦虑起来:“阿尊怎么会烧呢?他又不是人类!”说话的空隙谢不语已经将令狐缭扶上它的背,它连忙起身,因为怕被风吹着害他的病更严重,长怜不敢飞得太快。
“你觉得怎么样了?是不是你生病跟我们不一样?告诉我要怎样做才行……”谢不语急急地问他,令狐缭却扯着嘴角笑了笑:“你不要被长怜那个大惊小怪的家伙吓着了,就是小感冒而已,只不过我平时从不生病所以那家伙乱了手脚。小不,你知道我的,我没有你想象得那么脆弱。”令狐缭的一番话让谢不语稍稍冷静了些,从认识他以来,他就是强悍得令人畏惧的,只不过最近生了太多事让自己变得容易紧张了,他应该相信,令狐缭就是令狐缭,不会那么轻易死去的。虽然这么想了,谢不语还是忍不住在嘴上抱怨起来:“我都说了昨天应该乖乖回家的,你偏不听,现在生病了你心里就舒服了吧?身体这么娇气,露宿一晚上都会烧,害我们为你担心……”
令狐缭笑得有些吃力:“你话那么多,是不是跟长怜学的……”
“还不快给我闭嘴省点力气……”谢不语听得出来他的疲惫和勉强。就是再厉害的人,也会生病啊,也会有这么虚弱的时候。
叶云泥似乎一直都在留意着,一听到外面的动静她就从屋里迎出来,看到谢不语扶着令狐缭,赶紧上去帮忙:“不语,令狐先生生什么事了?你们怎么现在才回来?”她一早便做好了早饭在家等着,迟迟不见他们回来,心中一直忐忑难安。
“昨晚上着凉了,现在正着烧。云泥,你帮我把他扶进屋去。”上楼之前谢不语回头对紧跟在他们身后的小猫道:“长怜,你去拿些冰块来。放心吧,令狐缭只是小感冒,不会有事的。”
“嗯……”长怜吸了吸粉红色的小鼻子,声音诺诺的:“小不点,你一定要让阿尊好起来,我相信你。”然后屁颠屁颠地一路跑了下去,再上楼的时候嘴里已经叼了裹着冰块的毛巾,叶云泥接了过去,对谢不语道:“你也累了,休息一会儿,让我来照顾令狐先生吧。”
“那就麻烦你了。”谢不语担心地看了一眼沉睡的令狐缭,“云泥,后天的大会我们已经想到办法了,所以你不必担心。”
“我不知道该怎么谢你们才好……”叶云泥的声音有几分哽咽,谢不语朝她微笑:“那就努力愉快的生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