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便是卜算老骗子口中所说的断剑宗?传言非虚,千百年传承之地果然不同凡响。”宁九儿自青灵寺出山,如今已是一年有余。此时的他依旧是那副风吹欲倒的单薄身板,风餐露宿下的面容更加显得消瘦饥黄。一年时光,一路走走停停,山翻越了许多,河也跨过了不少,也是见过不少宗门宗派,或山林间或市城中,不过敢为划出重峦叠嶂,放眼望去不见边际的群山峻迈作为一己之地,当真如此一宗。
山前宗门行人虽不至摩肩接踵却也是络绎不绝,不过最多的当还是陪同孩子或者公子少爷的随行。这般多人,在宁九儿以往的生活之中,当真算得一次盛会。前来拜山之人多为少男少女,幼学、束发,尽是一些娇嫩面容。如此小的年纪便要远走他地,双亲不舍在所难免,随同而来也是理所应当。
断剑宗每隔三年大开宗门,尽招‘周国’国内各般年少才俊。宁九儿此刻踏入这断剑宗门山土却是赶上了相隔十年才会有的盛况:网罗天下有志之士,无长幼之分亦无国度之分。不过断剑宗此般宗旨虽是道明无长幼之分,但多数情况之下此时来拜师之人多是幼稚孩童。无他,断剑宗虽然有这种三五十年的纳才之举,但平日中也是可以上山投师。试想,一些年长之人如何理直气壮或者说是堂而皇之的跟一群泥巴孩子一起测试,既然平日里亦可上山,又有谁在此刻和一群娃娃争个前后,凭的辱没了年纪。平日中拜山与这种大型广招门徒相比,缺少的只是更多断剑宗前辈的关注,入山之后各种试练不断,或许还缺少一份竞争宝物的机会,只不过这般外来事物怎的比的上气节紧乎。
“你个瓜娃子,当初老子送你过来就是死不愿意。”一位身着朴素衣衫的村民一指戳在一个少年的脑袋之上,而后神色微怒双眼环顾四周并且指点的说道:“怎么样,哪个不是爹娘送来的。”
少年撇撇嘴,虽然依旧是对父亲的做法不屑,不过眼下之形也未多说什么。这般年纪的孩童似乎都有着笼中之鸟一飞冲天的天真,此时的他们怎又懂得倦鸟归巢不得的无奈之心。家,永远是心中唯一的安逸之地。
“老子过的桥比你走的路都多,不听老人言,总有你吃亏的时候。”瞧着少年不屑的表情,做爹的只能无奈的牢骚几句,如今这般年纪的孩子,又有哪个生的不违逆。
历来断剑宗收徒,门派中自有人前去将孩童组织在一起统一接应,但为数不少的地方依然是将孩童圈成大队,由一些当地较有威望或资深之辈专门领路送达山门,当然其中跟随之人却也是有断剑宗子弟的。不过这种接应情况也只是限于周国之内,旁国却是无这种事情,毕竟招贤纳士等同于将他国一些才能之士吸引至此国,资质佼佼者、大才能者或将永久滞留此地,断剑宗更是国之宗派,怎能又大张旗鼓的笼络他国之士,引人敌视。
只是在‘周国’这样的领土不大但是国风颇重的国度里,加之父母疼爱情切望子成龙,希望自己的孩子在断剑宗展露风角,将来可以在朝廷之上混的一官半职也好光宗耀祖,所以往来接送人数之多倒也是在情理之中。而一些别国他乡之人或是断剑宗享誉盛名或是这样那样的原因,前来之人也不在少数。这些人中年纪一般稍大,毕竟孩子太小,离得远了父母却也是不舍。或有人送或结伴一同前来,只身之例甚是稀少。来至此地的他国之人虽然年纪有些颇大,但多少都是有些修为在身。不过宁九儿粗略打量四周,如他这般弱冠之年却是少的可怜,即便是有,略微打量一番,估计也是随行之人。
‘既来之,那便安之吧。’微微摇摇头,宁九儿从人群之中收回目光。那个‘瓜娃子’似乎早已习惯了父亲的指责,此时的他满目期待的打量着断剑宗一山一石,跃跃欲试的神情早已豁然于脸上。
“各位前来拜师的师弟请上前取牌,其余各位自有门中弟子接引上山。”道家讲求清静之心,无论是否有为,始终身怀一颗淡然之心,这是道家的一种修行。但凡修道之人,大多是一些才智杰出之人,既然入了道门,哪怕学无所成,一颗道家之心却是短时间内不会改变。不过,更多的或许是那种鹤立鸡群的傲娇之心。领事之人话不多说,一身道家妆扮却是添了几分出世之相。
对于眼前各自家人之间,彼此浓情不舍,相互依偎,或是成群结伴嬉笑谈吐倒也没有给宁九儿带来多少感触。路途一年之中可谓是乞讨而来,人情冷暖见的多了也经历多了,心境也自然而然难以升起波澜了,或者这些波澜只是在心底回荡,隐藏的低深而又苦涩。如当初与狐贝儿的几日相处时光一般,今日笑颜的她又怎会忘记短短昨日的伤痛,只是将心事深藏而已。
虽然宁九儿是孑身一人,但如同宁九儿的孤形影只偶尔也会见到,或翩翩罗衣少年,或身着不显粗糙麻布,轻车简从孑然一身,不过几人或多或少的有些随身包裹,宁九儿除了浑身有些破烂的衣衫之外却是连个随身物件都不曾携带,包裹更是拿来不知何用。‘或许有人跟自己一样本就是一个人,同样的孤单,同样的破落,当然更是有那种志存高远而裒然举首之人。’
宁九儿轻轻摇摇头,跟在一群孩童之后上前领了宗门木牌。
看着各有形色的人群,虽然大多数之人衣着并不鲜亮,但却整洁干净,宁九儿不禁低头打量着自己:‘此般形象实在是不敢令人恭维’。
已过双十年纪的他,站在登记领牌之处有些扎眼,六尺的身材却十分的消瘦。杂乱的发髻尚留有一腥草叶,发簪也有些歪斜,面色略微苍白,衣衫更是褴褛不堪,脚上一双粗制布鞋也是沾满泥土。此刻,若不是他出现在断剑宗宗门之外,不明之人定是当他乞丐无疑。
宁九儿虽然出身佛门讲究一切随心、随缘、随遇而安,不过当想起自己能有这般模样皆是出自那个卜算老骗子之手时,嗔戒不敢犯,但心中怨恨牢骚在所难免。只恨自己无知,出山尚无月余,寺中带出的纹银全被老骗子骗走。不过好歹他为自己‘仙人指路’将自己指引到断剑宗来,言道山内有自己所念之人。所念之人?自己唯一所念便是小妹,只要有一丝丫头的踪迹,这般落魄却算不得什么,幼年冰天雪地乞讨之时,也不见得缺胳膊少腿。
只是这般被骗纹银可莫要一丝波澜不起,届时疼痛的却不是钱财,而是一颗期望之心。
环顾四周,他人皆是衣冠端正昂首挺胸,宁九儿似乎此时终于想起自己也是应当整一下衣装了。微微紧了一下破损的领口,挥手拍了拍胸前满是土尘的褴褛衣衫,只是还未等他束一下长衫,一阵阵灰尘已经重重扬起。此时的宁九儿正是排队领牌之时,突然扬起的灰尘令四周之人急忙四下躲避,站定之后手捂口鼻,更是有些厌恶看着如同乞丐般的他。
“各位,抱歉,一时忘了场合。”宁九儿深深抱拳行礼,十分歉意的说道。幼时两三年乞讨之中,宁九儿学到不少为人处世之道,如眼下这般境况,讨上两句好话,这便会免去一顿皮肉之苦。虽然此时此地并不会有人去说什么,只不过多年低人一等的心态已经形成了习惯。
避过方才之事,宁九儿伸手摆弄了下发簪,不禁暗腹道:“方一年多许,这三千烦恼丝长势却有些快了。”虽然宁九儿已经不是出家之人,但平日中偶尔仍是以佛理度己身。‘十年时光的寺中言行习惯可不能指望一两日中改变。’
登记领牌之时,宁九儿碰到不少成群孤儿,当然,他们能来到断剑宗必定是其门中弟子接引而来。
国之周边常有战事纷争,战乱年代没有人知晓自己的命运将会如何。沙场秋点兵,不至冬至便有多数马革裹尸还葬。少小离家老大回,妻盼夫归、母盼儿回,白发人送黑发人比比皆是。正是这种悲壮的国情激励着每一代的少年儿郎励志发奋图强,亦或者只为在这乱世之中多一分性命保证,不仅年少勤修道,即便末年之人也是不遑多让。
也是因为如此,多出了许多无家可归的孩童,或是将兵儿女或是家门被乱世匪盗所灭,前来断剑宗这也成为多数人的命运,亦或者是改变命运唯一的选择。这些丧家孩童只若不是资质奇差无比,多半都会留在宗内修行或者成为门外弟子种些灵药,喂养灵兽。再不然却只能成为断剑宗递茶倒水打扫庭院的小童,或许终此一生再难以走出宗门一步,磨了棱角,失了上心,但至少不再是无家可归的流浪儿。
与这些人相比,自己又是归结于哪一类中人呢?宁九儿虽不是出生在周国,但也在周国中生活了些许年。虽然没有他们这种报效国家的赤子之心,也没有那种奋发向上的青云之志,但终究是来到了这里。不为国亦不为家,更多的是找个临时的栖身之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