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忧一觉睡到天亮,醒来后第一句话就是问:“何妈妈回来了没有?”
赵祯在她床边守了一夜,迷迷糊糊中听见她说话,忙睁开眼睛问:“你觉得怎样?饿了吧,有早就煮好的红枣粥,要不要先吃一点?”
忘忧烦躁的推开赵祯的手,皱眉问:“何妈妈呢?!”
“何妈妈还没回来。”赵祯无奈的说。
“我睡了多久?她怎么还没回来?”忘忧说着,推开身上的薄被欠身起床就找鞋子。
“你慢点!”赵祯忙扶住她,耐心劝道:“别着急,我已经让开封府和内廷司全力寻找了。相信很快就有宏儿的消息了。”
“很快?”忘忧看了一眼窗外明亮的阳光,生气地问:“现在是什么时辰,我睡了一天一夜了吧?一天一夜了还没找到,陛下还跟我说‘很快’?”
“好,是朕说错话了。虽然已经过了一天一夜,但宏儿是个孩子,说不定他错上了谁家的马车,跟着人家出了京城,也说不定是一不小心被叫花子给拐了去,这些都需要很多人去仔仔细细的搜寻的,这事儿急也急不来啊!而且万一我们找的急了,那人害了怕,在作出对宏儿不利的事情来,岂不是更糟糕?”
忘忧冷静下来,连连点头说:“是,是是是……陛下所言极是。是我关心则乱,莽撞了。”
“好了,你睡了这么久,身上感觉怎么样?要不要先喝点汤?”赵祯扶着忘忧下了床榻,送她到旁边的坐榻上靠着。
姜兰端了一碗红枣糯米粥进来,忘忧勉强吃了半碗。见赵祯没有离去的意思,便催促道:“陛下还是去忙政务吧,我会照顾好自己和孩子的。”
“没事,这几日并没有什么要紧的政务,日常的事情都交给两府宰相处理就可以了。朕在这里跟你一起等李舒的消息。”
“这……怕是不好吧,毕竟国家大事才是最要紧的。”
“现在对朕来说最要紧的是你的身体。”
“多谢陛下。”忘忧欠身低了低头。
赵祯一直守在忘忧身边,旁人倒还罢了,只是急坏了张俞颖。
张俞颖昨日闹了那么一场只是铺垫为的就是能够一举打倒忘忧。可是她所有的计划都实现了却没想到赵祯为了把外面的坏消息挡在未央宫外,竟亲自坐镇未央宫,且寸步不离的守在忘忧身边。
“画眉,你得再出宫一趟。”张俞颖把手里的一只莲蓬掰成许多碎片。
“可是,现在风声这么紧,奴婢如果出宫的话会不会引起他们的怀疑?”
“可陛下一步不离的守在未央宫,我们的计划就无法进行了。”
画眉低声劝道:“昭仪别急,一天一夜没有消息对她来说定然是无比的煎熬。这样的煎熬对我们来说只有好处没有坏处。而且,陛下若是一直守在未央宫,不用咱们说什么做什么,那些大相公们就会上疏弹劾皇后误国的。”
张俞颖听了这话忽而笑了:“这话说的极是。我在这宫里煎熬了这么久,终于能够看着她也坐卧不宁了。这个时候我们且多看两日的热闹再说吧。”
然而事情总是不尽如人意,张俞颖这边打算的很好,却没料到当晚何妈妈就回宫了,还带来了专门给忘忧保胎调养的孙若雪。
赵祯看见这两个人一起回来,一颗心便放下了一半儿,当即便传下口谕:“赐孙氏太医院四品职衔,三品诰命夫人,在皇后怀孕期间便留在宫里专门照顾皇后凤体。”
“臣妇谢陛下隆恩。”孙若雪虽然不稀罕太医院的职衔也不在乎三品诰命,但能让她名正言顺的留在未央宫里照顾忘忧,她是极其乐意的。
忘忧无奈的扫了赵祯一眼,心想这个人真是被吓坏了,居然一张口就是这样不合规矩的晋封。
“陛下,这恐怕……”忘忧想劝。却被赵祯一摆手拦了回去:“现在不要跟朕说什么规矩,对朕来说,对国朝来说,你和你腹中的孩子是最最要紧的。朕不懂医术,那些太医都是男人不能贴身照顾,如今能有孙夫人在这里照顾你,朕才能睡个安稳觉。”
忘忧听了这话也不好再多说些什么,只好由着他去了。
赵祯又叮嘱了孙若雪几句,方在张四平催促的眼神中起身出了未央宫。
刚好白芷端着补汤进来正要递给忘忧,被孙若雪抬手接了去。她先轻轻地嗅了一下补汤的气味,又取了汤匙尝了一口,不悦地说:“这是哪个江湖郎中开的方子?这何首乌怎么放这么多?”
白芷不敢多说,只是低下了头。
忘忧挑眉反问:“你刚进门,既没有问诊也没有切脉,如何就说这补汤里的药分量不对?”
“你的身体如何,我看一眼就有数了。”孙若雪抬手把汤碗放回白芷手上的托盘里,“回去把首乌减去两片再重新煮了来。记得比这个多煮一盏茶的功夫就行了。”
白芷欠身答应了一声急匆匆退下。
旁边的何妈妈忽然说了一句:“我去看着,省的她们又炖不好。”说着,人便急匆匆的出去了。
忘忧奇怪地问:“这是怎么了?”
孙若雪不愧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面对忘忧的质疑丝毫不动声色,只是淡淡的冷笑一声,说:“她那儿子又蠢又笨,是个不堪大用的人。如今出了这样的事情,她自觉地惭愧,不好面对皇后娘娘罢了。”
忘忧果然不做他想,只以为孙若雪只是单纯的嫌弃何妈妈母子,便不悦地说:“不过是让他管家而已,又不是带兵打仗,更不是入阁拜相,要什么堪大用的?我从小就跟在何妈妈身边,她疼我比疼自己的孩子都多。不许你对她横挑鼻子竖挑眼的。”
“行,您的吩咐小人记下了。现在可以诊脉了吧?”
“你不是看一眼就知道我的身体怎样吗?那就多看几眼就成了。”忘忧嘴上虽然这样说,但还是把袖子撸起来露出一截雪白的手腕。
孙若雪敛了神色,轻轻地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地吐出,方抬手切在忘忧的脉搏上,然后缓缓地闭上了眼睛,用心诊脉。半晌之后,她睁开眼睛看着忘忧,叹了口气问:“你的医术也是极好的,自己的身体自己心里该有个数吧?”
“医者不自医。”忘忧凉凉地扫了孙若雪一眼。
“那好,那就由我来说——你的身体本来就受过重创,分娩过公主之后并没有调养好。那日你跟陛下回国舅府,我就看你的气色不好,林逸隽那小子却说你自己心里有数,身边也有人给你调养,叫我不必操心。如今看来我当初就不该信他。如今,你非但没有调养好身体,反而在这个时候有了身孕,而这个孩子有特别闹腾,让你怀孕之后没有一天好日子过。这也罢了,偏偏你身处深宫,这种地方明着是大富大贵之地,实际上明枪暗箭,处处都是杀机。在这种地方养胎,别说你这弱身子了,就算是身强体壮之人怕也会被熬掉了半条命去。”
忘忧看着那张愤懑却不失俊俏的脸,不由得失笑:“听你这话的意思,我是没几天可活了?”
孙若雪凝眉看着忘忧,半晌方说:“出宫去吧。”
忘忧愣了一下方明白孙若雪说的“出宫”并不是出去散心,而是离开这里去别住生活,于是好笑的问:“你说什么笑话呢?我是皇后,岂能轻易出宫?”
“皇后的身份就这么重要吗?比你的命,比你孩子的命更重要?”
这一句话忽然戳痛了忘忧的心,她冷笑一声,说:“正好,我也要问你呢——在你的眼里孙氏医术秘籍比你的命,比你孩子的命更重要吗?”
孙若雪眼神恍惚了一下,低头叹道:“你终究是对这件事情耿耿于怀的。”
“这话真是可笑,我不该耿耿于怀吗?”忘忧依旧冷笑着。
“是我对不起你。”孙若雪抿了抿唇角别开了视线。
忘忧盯着她看,感觉到她似乎有很多话藏在心里,但却不多说一句。
生而倔强,这似乎是孙家人骨子里的传承。
看着面前的这个人,忘忧似乎看见了二十年后自己的样子。良久,她终究是不忍再逼问,叹了口气说:“我累了,你去看看灵熙吧。另外让姜兰把偏殿收拾出来给你居住。你自己去看看需要什么,只管说给他们去置办。”
“不用了。夜里我守在你身边。”孙若雪说完,起身便走。
忘忧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孙若雪说给忘忧守夜,就真的给她守夜。二更天之后,各处都安静下来,她把姜兰和白芷打发到外面,自己裹了个毯子在凤榻跟前的地毯上坐下,准备靠着床榻打盹儿。
忘忧隔着纱帐问:“我朝以孝道治天下,你这样做,将我置于何地?”
孙若雪满不在乎的说:“我不过是一个医者,皇后娘娘要论孝道,且轮不到我呢。”
忘忧转身向里,并赌气说:“这话不错!本宫睡了,你喜欢怎样就怎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