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科明是元月八日上午八点半走的。
他走的时候,连队正在组织队列训练。
面对毫无征兆的结果,他显得一脸茫然又手足无措,自己在部队二十多天里,一直遵规守纪,为什么要把我退回原籍呢?
他问回宿舍帮忙收拾行李的梁荆宜:“班长,我不明白,为什么退回去的那个人会是我?难道我在班里训练最差劲吗?”
“这是上面的决定,我也不太清楚,其实你训练挺好的。回去了把身体养好,年底再考兵,我......我们会等着你的。”心脏有问题,梁荆宜担心一旦说了实情,会在无形之中给杨科明造成心理负担。
现在他想的首要任务,就是如何把杨科明平平安安地送出去,这也是连队领导和排长凌建科对他反复交待过的事情。
杨科明今天要被送走的消息,其实在昨天中午,他就知道了。
晚上利用新兵看新闻联播的时间,他溜去外面的阿枝店买了些路上吃的面包、花生牛奶和小零食等。
相聚一场不容易,即便是这一次分开,以后茫茫人海中,恐怕再难见上一面,他也希望能在彼此的回忆里,留下一个美好且难忘的印记。
连队领导交待了,杨科明除了身上穿的这一套迷彩服之外,还可以将冬季作训服带走,至于部队配发的其它服装和个人物品,必须统统留下来。
起初梁荆宜不明白这些留下来,到底能有什么用处?
毕竟当年退回原籍的姜贵永,是把部队配发的那些一古脑儿的全部带回了老家,包括那个被列为涉密的政治教育笔记本。
十点半,等他去连部领回一个顶替杨科明的新兵蛋子后,才算是弄懂了领导这么做的用意所在。
“勤俭节约是我们传家宝”,这歌词写得真是好啊!
杨科明留下的服装、个人物品,包括编号被这个叫钟杰克的顶替者给全盘“接手”了。
505钟杰克,汉族,来自SCGL,一九八四年出生,初中文化,农村兵,身高166,体重116;
这小子算是“自来熟”,只是吃了个中饭,回到五班宿舍里彼此之间相互寒暄了几句,他便和班里的其他战友们打成了一片。
“你们下了火车是怎么来的?”一通吹牛扯淡的屁话过后,钟杰克把话题转移到了这上面。
“东风大卡车拉过来的。”何朝利回了一句。
他和钟杰克是SC老乡,所以彼此心里的认同感,会比其他人要多一些。
“你的档次不如我高啊,我是由几个干部护送着坐吉普车来的。”说到一脸傲骄处的钟杰克斜了一眼坐在靠背椅上听他瞎扯的梁荆宜,继续厚颜无耻地说,“班长亲自给我提的包。”
“你特么吹牛有完没完的?”不等梁荆宜起反应,班副路阳朝绷着个“严肃脸”先声夺人。
他是实在看不过眼了,你个新兵蛋子居然拿班长开玩笑,这不是摆明了没个鸟数嘛!
“班副,我不是吹牛,我是在用事实说话。”像个愣头青似的钟杰克根本不懂得什么叫做“察颜观色”,他还傻乎乎地想着据理力争和路阳朝继续争辩个输赢出来。
“你抓紧时间写封信回家,向父母报个平安吧!”梁荆宜从抽屉里拿出一本信纸,示意钟杰克马上去落实。
他可不希望因为这个新兵蛋子的到来,从而打破整个五班团结和谐的氛围。
心里有气的路阳朝瞪了几眼钟杰克后,便跟梁荆宜打了声招呼,开门走了。
他是不爽这刚来的新兵蛋子说话没大没小的,不过,班长至始至终都没有站出来表态,也令他心里多少有些不愉快。
下午,连队安排的训练内容是操枪。
枪,这可是新兵蛋子们进入军营后一直心心念念的东西。
处于青春骚动期又热血沸腾的男子汉嘛,哪能对舞刀弄枪不感兴趣呢!
从三楼兵器室取完九五式自动步枪下来,在排集合点,梁荆宜一边教心情激动的众人调整枪背带,一边感叹着钟杰克的命好。
不明所以的钟杰克反问:班长为什么要这么说?
他只是淡淡一笑,没有给出具体回应。
其实他是想说:你的老乡杨科明来部队二十多天,直到上午被退回了原籍,也没有摸到过真枪。可你小子前脚刚踏进部队的大门,后脚就摸上真枪了。这不是命好,又能是什么呢?
新兵二连大操场,连值班员在整队报告后,下达“各班带开组织训练”的口令。
考虑到钟杰克的实际情况,梁荆宜让路阳朝暂时先教一教这货入门的队列动作。
毕竟把他直接放到班里进行操枪训练,肯定会多少影响到整个班的训练进度。
结果第一节课训练结束,路阳朝就向他大倒苦水,原因无它,这刚来的新兵蛋子上了训练场,除了会油嘴滑舌地狡辩外,其它简直是一无是处。
说得直白点,这货就是欠揍的那种人。
“给点耐心。这不是新兵刚来部队嘛,等过几天适应了,兴许他也就好了。”面对路阳朝的抱怨,梁荆宜也只能选择开导。
带了三年新兵,他心里清楚,新兵蛋子来部队都有一个适应和熟悉的过程,也许在路阳朝眼中一无是处的钟杰克,身上还藏匿着其他人所不具备的闪光点呢!搞不好新兵下连考核,这货来个后发制人或者是一飞冲天,也并非不可能。
可既然路阳朝抱怨上了,也不能再把他俩捆绑打包在一起,于是,第二节课梁荆宜索性将钟杰克放到班里训练操枪。
还别说啊,也不怪班副恼火,刚来的这货什么都不会也就算了,他居然还当着班长的面,光明正大地偷懒。
为什么要说他的偷懒是“光明正大”呢?
因为全班在练提枪定型这个动作时,这货定了不到五秒钟,便直接把枪托杵在了地面上。
梁荆宜虎着脸喝斥他:“马上把枪提起来!”
岂料这货理直气壮地还嘴道:“我提不起了。”
单练!
遇到这种特殊情况,直接在大操场上进行“辣眼睛”的操作,肯定会多有不便,拖到一边进行单练,那才是解决问题的王道。
班里训练交给了路阳朝,肩枪姿势的钟杰克被他拖到篮球场后面......
可在经历了一番激烈的思想斗争后,情绪缓和了一些的梁荆宜还是放弃了“以武会友”的初衷。
参加开训动员会回来检查笔记本那次,他给了顶嘴的张坤延一记王八拳,但锤过之后,他心里又不免有点后悔了。
作为第五年的老鸟,怎么能遇事表现得那么不成熟,那么冲动呢!明明之前还在规劝路阳朝“给点耐心钟杰克”,为什么轮到自己遇到屁大点事,却心态崩得比班副还要快。
沉下心来想想,这货刚来部队不到一天时间,他根本就不知道什么叫做“令行禁止”,更不清楚什么是军人的“服从意识”。
犯得着为这么个小事,而大动肝火吗?还天天提醒自己要“以德服人”,试问遇到问题首先想到的是施以武力,这是合理解决问题所应该采取的方式方法吗?他觉得自己的行为相当可笑,甚至可以说是“狗改不了吃屎”。
“坐,我俩聊一聊。”脸上笑意取代怒容的梁荆宜示意对方将枪从肩上取下。
做人的思想工作,是一项超度人的工作。前年在反坦克营大操场,团副政委在“尊干爱兵专题教育课”上所说的这两句话,他记忆犹新。既然下定决心要“以德服人”,那就得拿出点实际行动出来。
见班长面部表情还算友善,钟杰克在犹豫了几秒后,小心翼翼地取下枪,盘腿坐在了草皮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