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中饭从食堂出来,排长凌建科把三个班长喊到篮球场商量事情,新兵们则由各班班副带回宿舍休息。
五班宿舍。
杨科明拿着那封来信,坐到墙边又开始了品读。
“写的什么呀,看把‘科长’都感动到流泪了!”胖子张森林“嘿嘿”笑着把脸凑过去。
“科长”是五班的兄弟们给杨科明取的外号,虽然级别不是太高,但人家也没有什么意见。
话说张胖子这货就想占个便宜,瞅几眼人家信里面写的是什么内容。
“没什么。”杨科明用一个巴掌把眼睛半遮半掩的。
他没有流泪,只是眼圈略微泛红了些。十**岁的小年青嘛,但凡遇到一点情绪感染,眼睛里就容易进沙子。
张胖子之所以采用夸张的说辞,那是为了虚张声势,从而引起班里其他人的注意而已。
“我考,你还说没什么?我都看到前面几个字了,写的是‘明哥哥’。”张森林伸长了脖颈,一副求贤若渴望眼欲穿的样子,见杨科明没吭声,他舌头打转,舔了一圈嘴唇,继续和人家套近乎,“女朋友写来的吧?”
捂眼的杨科明摇摇头,予以否认。
“你问问班里兄弟们,谁信呢?”见班副路阳朝也挺关注这边的,这货立马拖人家下水了,“路班副,我就问你信不信?”
路阳朝笑笑,手指隔空戳了几下张森林。
对这个问题他也不好回答,不管说“信”,还是说“不信”,对杨科明而言,都需要当着众人的面,来分享这封信,才能有效地堵住某些人的嘴巴。
来信开头写的是“哥哥”,而非张森林说的“明哥哥”,尽管两者之间只有一字之差,但所表达的意思却相差十万八千里。
其实新兵来部队后,干部和班长们都是鼓励他们写信回家报平安的,只是有些人懒,不想动手写而已。
在犹豫了几秒后,杨科明还是选择把信递给了张森林。
“么的张胖子,你那普通话搞得标准一点,别嘴里好像塞着一个大萝卜,说话含糊不清似的。”平日里喜欢和张森林互怼的张坤延,直接瞄准了目标就开火。
“你特么嘴里才有根大萝卜!天天喊劳资‘胖子胖子’的,劳资是吃你家饭了,还是喝你家的水了?”张森林虽然个不高,但体型摆在那里,四方脸看上去长得又有几分粗暴,所以面对人高马大的张坤延,他是一点也不在乎。
见对手被怼得不吭声了,张胖子很识时务,清了清嗓子,便开始字正腔圆地朗读起来。
哥哥:
你好!
今天是星期六,我运气真好,放假回来就收到了你的来信。
我告诉你呀,你的这封信,爷爷、奶奶、爸爸和妈妈让我连续读了两遍给他们听,妈妈甚至夸张地说,你写回来的信是百听不厌。
你在信里面写到,“脚一踏入部队,你就感觉到很温暖”。
他们让我问你一个问题:部队里很“温暖”,是不是因为天天有炉火烤啊?
哥哥你别笑!
你别觉得他们提出的问题幼稚,这都是因为太关心你的缘故。
自从你上个月十二日离开之后,我们无时无刻不在想念你。
我悄悄地告诉你:你走的那天晚上,奶奶和妈妈还在烤火屋里抹了好久的眼泪,她俩是担心你孤身在外,照顾不好自己的身体。
还有啊,那晚半夜三更的突然刮起了大风,呼呼呼的风声仿佛是在为你们这些热血男儿吹响冲锋的号角。
也不知道妹妹用的比喻方法是否恰当?
如果你觉得好笑,记得一定要找一个寂静且偏僻无人的角落,最好是不要把眼泪笑出来。
不然的话,战友们还以为你落泪是因为妹妹的这封信,把你给彻底感动到了!
前天上午,老家这边下大雪了,寒风像刀子一样割在脸上,令人感到生疼。
书上说的是“瑞雪兆丰年”,我们全家也希望这场大雪,能把板栗树下面藏着的那些害虫全部给冻死,这样的话,明年我们家的板栗才能获得丰产又丰收。
你说说看,是不是非常希望妹妹这个愿望能够实现呢?
爸爸和妈妈在村办的那个板栗厂里当“临时工”,每天还是和以前一样的早出晚归,虽说当“临时工”挣钱不多,但他俩却舍不得丢下,他俩希望多挣些钱,一是供我将来读大学用,二是给你存钱了,将来......哎呀,妹妹都不好意思说出口了,你十八岁了,算是个成年人了,意思你都懂的。
家里一切都好,你别挂念。
二零零零年的腊月,你在大姑家捉回的两头猪仔,爸爸挑的那头长得欢的,杀了给你办的酒席。
至于猪栏里喂的第二头嘛,由于少了“灵魂伴侣”的陪伴,它变得越来越不守规矩了。
听爷爷说,在我去上学的这一个星期里,它把猪糟都掀翻了三回。
爸爸计划在这个月中旬,喊杀年猪的叔叔过来帮忙把它给杀掉,之前是红薯被它俩给吃光了,现在这一头猪连家里储存的南瓜,也快啃完了。
我估计失去了“灵魂伴侣”后,它是做好了“化悲愤为食欲”的准备,如果我们再不动手杀掉它的话,它很可能下一步就要吃我们的口粮了!
所以,对它下手,已是迫在眉睫。
呜呜呜,哥哥,我快写不下去了......
实话告诉你,这封信是爸爸“强迫”我写的,他“威胁”我说:如果你今晚不给杨科明回信,我明天就不骑车送你去学校上学了。
你知道的,我们家距离镇上的中学有二十多里地,其中还包括有十多里的崎岖山路。
如果仅靠我的11路走到学校,天晴还好过点,但现在下雪结冰又路滑的,爸爸要是不送我,你可以闭上眼睛想像一下:我明天几点,就得从家里面孤单单地出发了?
想一想就脊背发凉,着实可怕!
要是以前爸爸敢这么明目张胆地“威胁”我,哼,我一点也不惧他,并非是因为我是他的“小棉袄”,而是因为有哥哥你给我撑腰嘛!
下雪了,又如何?
爸爸说不送我,你可以骑着车子送我去呀!
记得我们一起上小学时,每次下大雪了,上学和放学都是你背着我的。
那时候,我趴在你的后背上,双手搂紧你的脖颈,你背着我踏着积雪一步步走去学校,而等到我俩放学后,你再背着我回家。
现在你去当兵了,我就像没有了靠山一样,望着眼前的一片白雾茫茫,心里会陡然生出一些茫然和失落来。
哥哥啊,我好想好想趴在你的后背上,用我那双温暖的包子手,摩挲着你那张冻得通红的脸颊,我要让你迅速暖和起来后,再给我讲故事,讲白雪公主和七个小矮人,讲......还有......还有那个坚强的卖火柴的小女孩......
你看你写回来的信,连一张信纸都没有写满,而妹妹给你写的回信,都写满了两张信纸。
哼,我不管你。
下次如果你写回来的信,还是那么短小无力的话,我就“以彼之道,还之彼身”,也给你写那么短的回信。
对了,你照相了没有啊?
家里人还等着看你飒爽英姿的军装照呢!
照了相片,你一定要记得第一时间多寄几张回来,我有两个要好的女同学还想着一睹你的真容呢!
好吧,就写到这里了,期待你的下一封来信。
我代表全家人祝你和你的战友们:身体健康,万事如意,越来越帅!
妹妹
二零零一年十二月二十二日二十三点零五分
听完了这封信,一股悲伤的情绪迅速在宿舍里扩散、蔓延和发酵开来。
“我肚子不舒服,去一趟厕所,你们自觉点,不要乱跑。”班副路阳朝说完,便拿了卫生纸急吼吼地朝厕所方向飞奔而去。
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有人憋不住,要开始表演了。
“给他看一下时间,到了五分钟,每超过一秒,按规定罚做一个俯卧撑。”张坤延把头靠近窗户玻璃,他瞪着一对牛眼,目送着路阳朝进了器械场边的那个厕所。
班副去厕所即便是超时了,也没人罚他做俯卧撑。
说白了,张坤延这小子就是嘴贱。
可能是张森林读信时感情太投入了,之前明明只是眼圈眨红的杨科明,此时却有晶莹的泪珠从眼角滑落。
“胖子,你瞧瞧你,真是害人不浅啊!你把我们的杨科长都感动了落泪了。”张坤延朝坐着的杨科明指指。
“你以为和你一样,脑子里面装满浆糊,做事像根搅屎棍,除了睡觉之外,就只想着每天干个几碗饭。”
“你什么意思啊,胖子?”
“我是实话实说,你看你打个饭总是压了又压,堆得跟个小土包似的。”张森林撇撇嘴,故意把话打住,貌似后面还有什么“经典语录”没有放出来。
“怎么了嘛,我胃口好不行啊!”张坤延把头一昂,“我怎么吃都吃不胖。”
“与胖不胖没有半毛钱的关系。我是想告诉你一声,在我们老家那边,往碗里盛那么多饭,你知道是干什么用的吗?”
“干什么用的?”这个问题不仅仅是张坤延想知道答案,全班也都翘首期盼着张森林给出一个合情合情的解释。
“逢年过节敬祖宗的!”张森林此言一出,立马将刚刚营造出来的悲伤氛围给击得粉碎。
在众人的大笑声中,张坤延被气到壮怀激烈,却又奈何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