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赐的宅院,与其说是殊荣,不如看做是一次试探。
曲文海几乎是滴着汗将这整座宅院看过一遍。
按制……京中官员家中不得凿湖制亭,按制……官员家中不得用藻井,就是游廊上吉祥纹样也有规定。
这宅院赐下不足半月,不论是屋顶的脊兽还是房内的藻井,亦或是后院的游湖亭台都应该不是工部所做。
曲文海之前只顾着避嫌,怕跑得勤快了越发的惹得钱疏本有顾忌,就一直没来这宅院中看过,现下看完他就觉得自己简直要蠢死。
一直知道景帝已经容不下何平丘,却从没想到这也是其中一点原因。
“祖父,现在该如何是好?”
还能如何是好,自然是要改,但凡是一丁点的逾制都不能有。
“祖父这个礼部尚书做的太突兀也太扎眼了,三位阁老同时举荐,陛下心中应是已经生疑,而其他几位阁老……。”
这些时日钱疏本待他已是再不如从前那般宽厚。
这中间的变化他倒也能理解,从上下级变做对等关系,这中间虽有他的推动,可一旦真的变做事实,他又忍不住会去怀疑和戒备。
“祖父,您现在是礼部尚书,又是阁臣,出门有无数人会用羡慕的眼神看着你。”
入京不足两年,就已到了位极人臣的程度,这样的升迁速度,换做旁人是想也不敢想的。
能得到那样的殊荣,就要禁受同样的压力。
就像是曲清言在翰林院中时不时会听到旁人的非议与冷嘲热讽一般。
他们祖孙二人已是被架在此处,除了让自己从容的走下去,早已没了回头路。
曲文海倒是没想到会从曲清言耳中听到这样的安慰,他笑了笑抬手在他们二人的肩膀上拍了拍:“祖父等一下就会去周府寻周大人,陛下既然是责令工部翻新重建,那这逾制之处,他们就不能当做没看到。
“现下半个月过去,这宅院只是简单的翻新旁的丝毫未动,祖父也正好去问问周大人此举到底是何用意。”
这位工部尚书周泽廷出身同顾恩阳一般,也是祖上出过阁臣,在京中经营多年背后的能量不是他这种初初入京之辈可比。
他现在就如同抱着天降的胡萝卜,周围全是垂涎之辈,不知何时就会有人克制不住的上前将他同胡萝卜一口吞掉。
这周泽廷一向话少,本着谨言慎行之道,他早就想知道他对自己的看法,这倒不失为一个契机。
心动便行动,曲文海也顾不得什么章法,连夜就去了周府。
兄弟二人在宅院中又细细查了一番,只他们对会典中内容也不太过清楚,只得让生疑之处记下来,让曲清希去查。
曲文海身为礼部尚书登门,哪怕没有事先投拜帖,哪怕此时天色已暗,他就如同之前顾恩阳那般,心中不耐烦着可还是要将人迎进来。
“这么晚了,曲大人登门拜访所为何事?”
曲文海也不兜圈子,只笑着说道:“今日府中两个小辈闲来无事去了趟灯市口正在翻建的宅子,倒是惊奇的发现那宅子里游湖楼阁一样不缺,景色美的很。”
周泽廷闻言面无异常在,只继续奇怪的看向曲文海。
“曲大人今日前来就只为告知本官此事?”
“自然不是,”周泽廷没有让他坐,他倒是极为不客气的寻了个官帽椅就坐下去,还特意喘了几口粗气。
“说来本官调入京城已是一年有余,倒是从未来周府做客,还有些不知周大人府中是否也是厅堂中凿绘藻井,院中游湖亭台一样不落呢?”
他问的愈发直接,周泽廷也便不继续装傻。
“今日倒是不巧,不若改日相邀曲大人过府一叙。”
曲文海摆了摆手,笑的憨厚:“那宅院都还要麻烦周大人帮着翻建,哪里还敢劳烦周大人,要不就这样吧,京中宅邸的定例本官知道的也不甚清楚,不若周大人就按着周府的定例帮本官改建灯市口的宅子如何?”
周泽廷的脸瞬间黑了下来。
早就听说这曲文海为官没有丝毫文人的风骨,他之前还不信,现下倒是见着他这泼皮无赖一般的行径。
“曲大人,陛下只命工部配合翻建,却是未曾交代要按照我府上的规制去改,曲大人今日到访就是为了强人所难?”
“周大人这是哪里话,我今日急匆匆的到访还不是看到那游湖什么的被吓得不轻,这工部接手翻建已是有半月之久,这又是游湖又是亭阁的,你说日后这陛下追责下来,这让我怎么交代是吧?”
周泽廷既然摆明了放任不管想要坑他一把,他前来告知一番也算是好心。
不然真等宅子弄好,他直接去景帝那里告黑状,这周泽廷就至少落得个监管不利。
尤其那宅院里逾制的地方实在太多,不管之前景帝出何目的赐给他,他都不能由着周泽廷再坑他一把。
周泽廷坐在主人主座上久久不语,曲文海倒也不急,反正那宅院他只要一日不搬进去,就算没有翻建完成,那院中的一切他都可以推脱干净。
“曲大人想要如何翻建?”
这话问出口就意味着周泽廷不愿再同他纠缠下去。
曲文海倒也爽快,只丢下一句:“周大人也知道我胆子小,那些个逾制的地方一件都不敢留。”
“那院中可是有游湖!”
“我看到了,”曲文海摊手,格外无辜:“可按制京中官员家中不可挖湖。”
“好,好,”周泽廷不愿同他再多理论:“我明日会责令下属一一去查,只这般工期不能保证,曲大人还是不要心急。”
曲文海笑眯眯的点头,他当然不急,跟小命比起来什么都不重要!
院中的游湖需要填平,湖旁的亭台需要拆去,屋顶的藻井需要涂去,就是屋顶的脊兽都要换去。
每一件都是一项极大的工程。
周泽廷让下属估算了工期和费用报到了户部,顾恩阳只看到填湖一项的费用就直接驳了回去。
何府也算是老宅子,院中的游湖到底出自何时已是无法得知,但挖湖容易填湖难,要将湖水抽干,抽出的水一桶一桶运送到城外,再自城外运土至灯市口大街。
这曲文海是在开玩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