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来一趟,虽说以解乡愁的名义解川味之愁,但正事还是要办的。
陈达昌计划探望张果,回家看看父母和奶奶,拜访两个代理商。他和单善交流了一下,打算还是自己一个人去办这些事,李欣在重庆配合单善谈一下酒店客户。单善妈妈也还在重庆要走亲访友,单善留在重庆,有个照应。
木丹也很理解,让陈达昌放心去办事,她就在重庆陪着单善,如果需要的话,她再陪她去酒店谈事。
说走就走,陈达昌第一站就是去永川茶山找张果。一来监狱上面耽误时间不可控,二来也是最近的路,先去永川,然后顺路去自贡,最后去趟小城,就可以返回重庆了。
周放把桑塔纳打扫得非常干净,车里没有任何多余的垃圾和异味,后备箱放了一箱矿泉水,一箱五粮液白酒,几条中华烟,周放交车给陈达昌时说,“后备箱有的是子弹,要用就拿来用,不够自己添置。手套箱里有一副四川公路地图,找路用。”
车子也特别洗干净了,还上了蜡,油加满。陈达昌接过车,一脚油门就上路了。
开着这辆车,陈达昌思绪回到车的主人张果身上。不过1年多以前的事,仿佛如隔三秋。和张果的离奇经历,让他相信了童话故事。张果在山上每天重复着同样的工作,陈达昌却游走在长江尽头,开了公司,学了英语,交到了不是女朋友的女朋友。
也算轻车熟路,车子开到监狱队部,一路的岔路,陈达昌都担心走错,但一次也没错过。数学专业锻炼出来的记忆本领,都有很强的科学性,每个路口,通过不同的特征:树木朝向、高低、上坡下坡,上次都通过这些符号记住了。车到山前必有路,遵循脑海里的记忆指引,一路就到了。
队部领导也刚上班一会儿,也认识陈达昌了。监狱系统的干警,天天都在深山里上班,平日陌生人拜访本来就少,陈达昌上次和李欣来这里,犯人还没完全分配到中队,就来探望,给监狱干部们也留下了深刻印象。
没怎么费劲,几根烟敬过去,马上拿到探视许可书。陈达昌逐一感谢,出门开车就往中队方向开去。
红色桑塔纳在蜿蜒曲折的山路上一路前进,上坡小坡,刹车减速,加油爬升,像时髦的城里女人穿着时装走在乡间小道,靓丽的红色油漆在阳光的照射下,泛出更加妖艳的光芒,与冷峻的大山格格不入。
抵达中队时,大队的电话早通知过了,陈达昌晃了晃手里的探视许可证,马路上的栏杆就抬了起来。
陈达昌走进传达室,里面的人还没等他说话,就先开口了,“张果早上就采茶去了,要晚饭才会回来。他们小组最近还缺指标,在赶工。你等他吗?还是上山找他去啊?”
说话的人,没穿制服,但陈达昌认出来就是上次带张果进来的干警。
“哦,你好警官,谢谢你还记得我。如果张果在山上不远的话,我最好去找找他。天黑前我最好下山,这几天还有事。”
陈达昌随即掏出一包新的中华烟,塞到对方裤兜里。
“这样啊,那我叫个人带你上山找他吧。远是不远,但你自己走肯定迷路。”
狱警喊了一嗓子,一个小伙子出现在面前,二十岁出头,穿个黄马甲,脑袋上的头发像是刚剃过的,头皮还青溜溜的。狱警吩咐他:“你带张果家属上山找他去,等他们聊完,你再带人下来。”
“是!”小伙子答复得很干脆。
小伙子在前面走,陈达昌跟在后面,走在茶山的小道上。小伙子并不比陈达昌走得快,爬山也不是很利索,不轻松。他先看看走路反而很轻松的陈达昌,“你怎么走山路很轻松啊?看你开车上来的,不是农民啊。”
“我以前读书的时候一直长跑,肺活量应该还可以。不累。你认识张果吗?”
“张果当然认识了,我们这里学历最高的,名牌大学毕业的。经济犯,在我们这里地位最高的好不好。我刚来一年,明年也就出狱了,现在基本上就在外围打杂。山上空气太好了,水好,青菜好,我都不晓得回了重庆是不是还能适应。”
“恐怕自由比大气污染更重要吧……”陈达昌道出了心里话。
两个人走了一刻钟,一路向上,海拔上升了不少。小伙子要求歇一歇,问陈达昌讨了根烟,坐在路边抽完,才继续赶路。
又走了一刻钟,终于看到在茶树间采茶的人。每个人带个草帽,背一个竹背篼,熟练地采茶,然后扔到背篼里。
小伙子隔着还有几十米,就大嗓门吆喝:“张——果———!有家属来探望啦!”
所有人都停下手里的活,抬起头来探望。
远远地,就看见张果从茶树间走出来,走到土路上,往下快走,来迎接陈达昌。
一路快走,张果走到跟前。陈达昌微笑着看看他。两人紧紧地握了一下手。
小伙子知趣地往山上走去了,拿着陈达昌的那包中华烟,小心翼翼地抽出一根来,自己点着。
“达昌,你怎么来了?我没想到你会来,原本估计你春节要来山上看看我,没想到你没来。这平白无故的,你却来了。很高兴看到你。有什么事吗?”
张果晒黑了,比上次看到黝黑了不少。脸上冒着油脂,头发没小伙子那么短,长出来2公分左右的寸头。握手的时候,陈达昌感到他手掌的粗糙,手指甲缝里黑黑的,简直就是一双老农的手,但张果身体里却透着健康和连续在山里劳动带来的健硕。
“没什么特别的事,前段时间,我从上海给你写的信,你收到了吗?”
“没有啊?什么时候写的信?我们的信件收发流程有规定的,估计没那么快吧?有的时候一封平信要走半个月也有可能,主要是各种审核与检查,不合规的,还必须退回去。”
陈达昌算了算日子,的确寄信的时间才刚满一周,难怪还没收到。
“看来信要等作者走了你才能收到了。哈哈,我比信跑得快啊!”
“走,到那边树下坐着说吧。”张果跑到自己的背篼里,端出一个带盖子的搪瓷大茶缸,把里面的茶水顺手倒掉,重新抓一撮塑料袋里准备的茶叶,倒上开水,端着,从斜坡的山路上走下来,端到陈达昌身边。
“喝茶,天然矿泉水,亲手种植,亲自采摘,亲手炒制的茶叶。天然无公害,哈哈,这估计在城里已经可以炒作成高级货了。”
“张兄,看来你在这里度假真的很开心啊。心态好,一切都好了”,陈达昌也不懂客套,直接说,“我上次离开之后,后来就去了上海。电视台广告承包的时候亏损了200万,后来经王儒龙介绍,做期货,又亏了100万,在上海,我与mba班上的同学一起合资成立了一家广告公司,投资250万,专门代理stv广告。对了,李欣现在也在上海,在stv电视台负责广告业务……”
陈达昌把信里的内容全部用嘴又说了一遍,面对面沟通的好处是能把事情讲得更加清楚和直观,但坏处是没有写在信纸上那么有力量。尤其是对于失去自由的人,一封信,能让身在监狱的人反复回味和思考。
“达昌,你做的事情,我都是支持的。我绝对不会因为你的亏损而责怪你,你也不要有心理负担。赚钱的事情,只凭本事真不行,还要有运气。我们都不是笨人,也不是懒人,一切遵循善良这个基本原则,其它的,都交给时间吧。”
张果慢腾腾说着,端起茶,自己喝了一口,继续说,“当然,善良的农夫,最后还是被蛇咬死了。我们的善良,要在理性和规则下善良,失去了规则和理性,就是悲哀。我们不要做悲哀的人,我们要做睿智和善良的人。我对你的信任,就是睿智的,因此我对你的善意,也是持续的。因为睿智,所以我的决定不会是盲目和暂时的。达昌,你放心地做你认为正确的事情。我再过两年就出狱了,到时候,无论这笔钱赚了多少,亏了多少,我都尊重你的结果。”
“这钱不是小数目,我不能没有任何压力和责任,我做不到。我现在已经在读mba课程,也不断在填补之前关于商业方面的知识。赚钱的确需要运气,但起步如果就不合格,没有专业知识,那就算有运气都没用,因为没有站上起跑线。”
“完全同意!达昌,你形容得很对,就是起跑线之后的竞争!那你站上起跑线了吗?”
“不知道,yiboyo的饰品应该在起跑线了吧,没有盲目扩张,虽然有点教条,但是我是严格按照品牌策略加聚焦策略在做。”
“你觉得正确的事情,就去做,只要不是违背商业逻辑和规律,教条一点,虽然有限制发展的可能,但至少不会犯错。我是学经济专业的,也遵守规则和教条,但是,你看,我现在居然是失去自由的人。这个就更失败了,有钱有什么用?达昌,不要太在意金钱,我知道你是个负责的人,对我来说,这已经足够了。人生很短,昙花一现,人生也很长,我们还有大把时间。遵守内心的方向,就没错。”
“嗯,有你这样的态度,我觉得钱真的成了一个符号,生活不应该只有一个符号,还应该更多丰富。但是,没有这个万万不能少的符号,也是不行的。上次你说的期货,我们也尝试了,最终还是没能抵御住贪婪,失败了。你这个北大高材生,能否再给点什么建议啊?期货的事情,你高估了我的能力。”
“你已经很谨慎了,就亏了这点钱,在期货市场,真不算啥。你要知道,在我们万国证券公司亏掉房子和公司的人大把。就算你亏掉100万,也只有我给你资金总额的10%,这点比例的亏损,算事吗?”
“你别安慰我了,100万可不是小数啊。”
陈达昌没有告诉张果这笔钱是李欣造成的亏损,他也没有觉得自己帮李欣扛了这件事,而本来这件事就是他自己的管理和控制,对李欣的松懈,也是他自己的管理失职。他没有推卸责任。
“还记得我当时给你推荐的几只股票吗?”张果抛开期货的话题。
“还记得,当时你在看守所画图,就是画的这几只股票的走势。”
“好记性。知道吗,我从最近的报纸上看到,我预测的这几只股票,涨幅进了前十强的排行榜。要是当时你投资了这几个股票,现在已经翻倍了。”
“这么厉害?看来我是丢了西瓜,拣了芝麻。”
“因为有国家发展的基本趋势,一旦符合趋势,无论如何都是有收获的。这几只股票都是与科技有关的,并且和日常百姓的生活息息相关。一旦老百姓手里有钱了,改善生活就是刚需。符合趋势,企业又比较谨慎和踏实,股权结构合理,这样的企业一定是值得投资的。不说了,现在都过去了。”
陈达昌掏出烟来,自己抽上一根。张果递过茶缸来,茶水温度已经不热了,喝一口,解渴又爽快。太阳已经开始慢慢低下来,斜照着大树和茶树的影子,整齐的茶树,像是站岗的士兵,看管着茶山里采茶的人。
“两年很快就过去了,等你出来,东山再起。我会谨慎使用你的资金。让这些必不可少的单一符号变得更多。”
“达昌,你是学数学的,分析能力和逻辑思维能力都比较强,理性。你知道吗,世界上最能赚钱的人,就必须具备这个条件,理性和逻辑思维能力。我建议你学完mba课程,可以尝试多做一些投资的项目,用你的冷静和客观判断,参与一些初创企业的股权投资。这时候,一旦你看准了行业和企业,但是在初创期,可以非常低成本地投入股权。投10个企业,只要有1个上市或者持续融资和扩张,这1个企业的股权就能带来10倍,100倍甚至更高的回报。”
山上已经有人在向张果挥手,大概是要喊他回去收工。张果站起来,“达昌,考虑一下我的建议,多做投资,少做投机,多做股权投资,少做实体投资。中国在未来20年将出现前所未有的开放,也将迎来最大的企业发展机遇。一个人的力量是有限的,要利用别人的力量,别人的时间,来实现更多自己的价值。你回去吧,我和你聊这么久,很开心,但是采茶叶的任务还是要完成的,你回吧,我趁太阳还没下山,再工作一会儿。”
张果转身叫了带路小伙,“张兄,我走了,你保重。我先走了。有什么重要的事情,我会给你写信的。”
张果挥挥手,目送到土路尽头拐弯,一头钻进了茶树林。
永川到自贡已经不远了,车子开到国道上,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陈达昌的手机响了,“达昌哥,你到哪里了?我在自贡等你吃饭啊。”
是丽珍,昨天木丹电话上告诉她陈达昌今天下午可能要到自贡,她开心了一晚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