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瞬间,顾婉卿已恍然,想来负责押运祁军粮草的另外五万大军便是凌亦辰亲自统领。他能放下朝政、率兵亲征金国,他吞下金国的野心已昭然若揭。
孙仪带来的那三千轻骑怕是也已经命丧于此了吧,两军交战,任是她如何努力,仍就避不开那些皑皑白骨。
不再想这些事,顾婉卿为自己切了一下脉,身体虽虚弱,倒也无大碍,她穿上鞋子,撑着榻子站起身,对凌亦辰道,“既是如此,本宫在金国尚有要事,便不打扰祁皇了。”
若论智慧,凌亦辰所见过的女子里,无能出顾婉卿之右者,她明明心里什么都清楚,却时常揣着明白装糊涂,这大概就是她最聪明的地方吧!
“晚了!”凌亦辰并不阻拦她,左右她身体虚弱,也走不出这个房间,“安国的军队已经在回安的路上,是安皇亲自派人接回去的。”
顾婉卿的脚步顿了顿,这一顿的功夫,小腿一软,身子已顺势歪倒在地。
这一下摔得并不重,凌亦辰走过去,将顾婉卿扶回榻上,“我说的安皇,是你的夫君,左煦。”
顾婉卿由着他为自己脱掉鞋子,盖上被子。她早知道自己身子弱,却没想到弱到如此地步,连走几步路都异常艰难。
无谓的挣扎只会让自己越发虚弱而已,顾婉卿太清楚眼前的处境,索性安心下来。
谈及左煦,她的眸中顿时亮了起来,“所有事情都解决了啊!”她喃喃道,仿佛对一切早有预料。
她一直相信左煦,就像左煦相信她一样。
明明相隔千里,左煦却仿佛就出现在她面前,她无所顾忌的信任他,光是想念的神情,已让人看出无尽的亲密,不给任何人插足的余地。
凌亦辰的心像被刀割一样,鲜血淋漓。如果当年,他肯信任她,他未曾负她,那么今日与她这般相守的人便是自己吧!
被酒莫惊春睡意,赌书消得泼茶香,当时只道是寻常。
“他已整合了所有叛军的力量,如今兵临城下,只待与左弘的最后一役;他将顾青城接回安国,是因为顾青城是一个出色的武将,正可为他所用;他增兵五万支援静安王陈凌,却从未试图派人寻回你……”凌亦辰一股脑地说出来,即便如此,心中的压抑依然未能减轻分毫。
他看着顾婉卿,格外的仔细和认真,他只要在她脸上看到怀疑和猜忌,哪怕一点点,也会让他舒服些。
然而,都没有。
她只是淡淡地看了自己一眼,他说的话,她一句都没有放在心上,她的眼中越发是对未来满满的憧憬,好像不久后,他们就真的可以一家团聚了一样。
凌亦辰几乎窒息,他终是被她彻底的摒弃在她的世界之外,未留一点余地。
“顾婉卿,我说过,所有的帝王都是一样的,在面对江山社稷,在面对家国天下时,他们都会背弃自己深爱的女子,做出厚此薄彼的选择!你看到了,不是吗?”
“你不伤心、不介意吗?”
“还是因为是左煦,所以你什么都不介意,我不懂,你为何对他那般宽容,却对我如此苛刻?”
顾婉卿身子发软,只这一会儿的功夫已经是精疲力竭,她仰头看着近乎歇斯底里的凌亦辰,不懂过了这么多年,他为何还是这般性情?
他到底在介意什么啊?他到底在抓着什么苦苦不放?她甚至连一根稻草也不曾递给过他啊!
“安国助静安王夺权,这条线不会变,即便不是我,左煦也不会由着祁国将金国吞下去,所以就算他让人寻回青城,想来他也派了其他将领助陈凌攻打宁镇王,你既押运粮草,不速速到宁镇王那里支援,怎么还有闲情逸致与我在这里闲谈一些无谓之事?”顾婉卿试着同凌亦辰讲一些现实,同他讲一些他在意的事。
感情这种事,本就无所谓是非对错,两人纵然曾经是夫妻,说到底如今也都各自有了选择,今生必然再无关系。这种事,双方都可以各执一词,然无论如何,总归没有意义。
顾婉卿看得开,不代表凌亦辰也可以。
“无谓?”他喃喃自语,禁不住后退数步,仰天长啸,脸上是再也掩饰不住的痛苦,“我放在心底多年的心意,对你而言,只是无谓之事吗?那我这么多年压在心底的悔恨和愧疚又算什么?”
“顾婉卿,朕已不是当年的祁皇了,今天我既得到你,是绝不会再放你离开的。昔日,安国皇帝以十城将你从我身边换走,我知道你便是从那时起对我寒了心,今天,我要让你知道,天下君王皆薄幸!”
那般执拗的神情,落在顾婉卿的眼中,只让她轻声叹息。她躺回**榻上,盖好被子,合眼睡去。
无论凌亦辰得到多少,在顾婉卿的心中,他总归不是一个赢家。在该信任的时候选择猜忌,该放手的时候选择纠缠,他输给的不是旁人,而是他自己。
朦胧中,依稀听见外面一阵急促的小跑,须臾,便是一个男子气喘吁吁的声音,“皇上!安国和静安王的军队大败宁镇王的军队,他们人数众多,且士气正盛,我们是否避其锋芒,暂且退兵?”
片刻安静,凌亦辰的声音已然响起,沉着淡定,“退兵三十里!待朕修书一封派遣十万援军,再行开战!”
堕入混沌前,顾婉卿想,再见面以来,怕是只有在此刻,在凌亦辰指点千军万马之时,她眼前的他还有一点成熟的样子,也只有在此刻,他才褪去了当年的青涩,有了帝王之资。
伴随着身体的晃动,顾婉卿悠悠转醒,睁开眼,头顶这一方狭窄的天地于顾婉卿而言并不陌生,她知道自己身在马车里,却不知这马车是去向哪里。
身下的垫子很厚,减缓了路途的颠簸,顾婉卿艰难起身,拉开窗帘,正好与往里探望的女子四目相对,那女子分明愣了愣,随即笑道,“娘娘醒了?娘娘这一睡可实在是够久了,皇上将您抱上马车都没能让您醒来呢!”
睡了一觉,身子稍稍舒适了一些,顾婉卿动了动,肚子却不自觉地叫了起来,她无奈一笑,对那女子道,“可有吃食,我有些饿了!”
那女子笑言,“娘娘病了这么久,都没好好吃过东西呢,自然是饿的,娘娘稍等,奴婢这便取些来!”
顾婉卿目送她离去,却为曾放下帘子,目光仍在外游移。
马车虽走得缓慢,倒一直未曾停下,整个队伍不过千余人,并不像是行军的架势,远远望去,也未曾看到凌亦辰的身影。
正想着,那女子已端着食盒跑了过来,她让马车停下,自己顺势坐到车里,将食盒打开,递到顾婉卿面前。
食盒里是一些糕点和果脯,顾婉卿确实是饿了,便拿过一块桂花糕放入口中。糕点太干,只一块已呛得她一阵猛咳。那女子颇有眼力,迅速将一杯茶递到顾婉卿面前。
顾婉卿对女子笑了笑,接过茶水,一饮而尽。茶是温的,清润着喉咙,让她的身体顿时舒爽些,放下茶盏,她问道,“我们这是去哪里?”
女子伶俐,知道顾婉卿要问什么,便解释道,“皇长子染了秋疫,皇上担心,已快马回到晏城探望皇长子,皇上嘱咐我等,要小心照料娘娘身体,走得慢些也不妨事!”
晏城?顾婉卿微微蹙眉。
晏城隶属祁国乾州,当年江景之在乾州任过知府,而顾婉卿从安回祁时,也路过此地。“皇长子怎么会在晏城?”
那女子知道的不少,也无意掩饰,一一说道,“罗老丞相的老家便是晏城,罗老丞相告老还乡多时,皇贵妃本就思念家中双亲。正巧数月前,皇上打算御驾亲征,沿途正好经过晏城,皇贵妃便求了皇上,带着皇长子到晏城探亲。”
顾婉卿点了点头,问道,“我们现在在哪里?”
“回娘娘,已经快到乾州了!
凌亦辰到底还是把她带回了祁国,这并不让人意外。以她的身份,要挟左煦,这才是他凌亦辰做的出来的事情。
只是,听眼前这个女子张口闭口的唤着自己“娘娘”,显然她是将自己当成了凌亦辰的妃子,恐怕这也是凌亦辰授意的。
那么,凌亦辰这样做又是为了什么?以这样的身份回祁,他就不怕天下人的视线,不怕悠悠之口吗?还是,他另有旁的打算?
掀开车帘,秋风入内,让顾婉卿越发清醒。
她总归是要想办法回到左煦身边的,只是现在,她身体虚弱,若靠这副身子逃走,被抓不说,还会让祁人越发警惕,得不偿失。
她需要等时机,她也必须等时机。
“对了,你说皇长子染了秋疫,这么说,这病在晏城也已经传开了吧?”顾婉卿问道,她是医者,对病症的敏感原就是她的本能。
那女子低下头,一声轻叹,“何止是晏城,整个乾州都在流传此病,皇上带来的太医多时治疗寻常普通病症的,哪里会想到皇长子偏偏染上了这个?如今,太医们都束手无策,有办法的又远在京城,眼下,便只能求些江湖郎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