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走得飞快,裙裾上的银线蔷薇上下翻覆,能瞧着缠枝纹的绣鞋,都在路上凿下印来。洛央无奈,追得快些怕她生厌,追得慢些到时候又要气恼,左右不是。只得缓缓地去唤她,悲悲切切,端着小心,哪还有方才在刑部的半点肃杀威风,可怜!秭姜气,闷蹬蹬地朝前走,谁理他。他无可奈何,又在琢磨,女子生气起来当真都是这个模样么?越是小心讨好越是不待见,若是佯装不理,到头来准又是一顿好埋怨。他生平没经历过男女的情爱,眼下只觉得有趣味。他的小姑娘,竟然也会晓得醋了,算是这十来年的心思没白费,天大的好事。他又觉得自己有些可恶,下定决心要搁下往常那样肮脏的心思,余下的日子里一心一意地待她。如今呢,又庆幸因为当初有那样不堪的心思才能将她留在身边。他是个没心肝的人,是朝生暮死的蜉蝣,多活一日都是恩赐,遇到她之前都是不堪。他望着她鲜活的身姿,浅红流素的蔷薇秋衫供着窈窕玲珑的姑娘,轻薄风流。她是好看的,搁在皇家的公主郡主里也无疑是最出挑的一个;即使没有手里鲁国公的遗物,及了笄提亲的人哪里会少?可全都教他打发去了,没一个人再敢提起。他断了她的月老线,烧了她的姻缘薄,卑鄙!因为他生了病,只她能医。人到了闲步斋跟前,红笺三个丫头听了信,急匆匆地在门口张望。洛央背着手站在院子前的古柏下,默默地望着她。丫头小厮远远地瞧着了都跪地请安,他也不应,就看着眼前僵直了的小姑娘。她一烦躁就会在地上磨蹭,毛绒绒的鞋鞘一抖一抖地不安。四下里静悄悄的,没人应声。她耐不住,回过头瞪他,气势汹汹,“你跟来做什么,讨嫌!”他不应,只望着她笑。她极是尴尬,咬了唇,一甩袖子就往院子里走。他几步赶上来牵住了才道:“姜儿,我同你有话说。”闲步斋里的人都是钻了几个心眼的,瞧着眼下的情景一股脑儿的全没了影,腾出空荡荡的路,剩两个主子没鼻子没眼睛的闹脾气。秭姜挣了两下没躲开,气哼哼地望着他,“作甚么你,在我院子跟前也敢放肆,讨打!”他一手背在身后,一手捏了捏她软软的脸,尽是笑,“跑那么快作甚么,也不听我说话?”绯红色的八角灯在檐下娜娜的飘摇,和煦的烛光里他笑得温和,像是和蔼的长辈纵容孩子撒娇耍泼。她心里头哽哽的都是气,“你年纪大,跟不上,反倒来怪我!”洛央额角跳了两跳,这丫头一句话都能将他气得火冒三丈,当真是费心费力处置一番才能得了教训。他伸手将人勾到怀里,沉着脸瞧她,“我哪里老了?”他头疼,当真想教她好好体会一次到底老在何处。“你哪里都老!老不正经的……唔……干嘛又要亲我……”他贴近了吻她,不同于方才,浓烈炽热;这回可好,狂风骤雨似的要将她吞进肚腹里。她被吻得口舌发麻,心里害怕,伸手推他却被攥的更紧,只得细声细气地求饶,“洛央……先生……你放开我呀……”真是呕心,偏偏要向这个阴晴不定的黑心臭老头屈服。瞬间神台清明,他松开她很突然,定定地望着,脸上全是无措彷徨渴望。涌进她慌乱的眼睛里……她好像明白了些,所有的话堵在心口却说不清道不明,愣怔间,羞红了脸。“吓到你了……抱歉。”洛央清了清嗓子,有些尴尬。他抬头又道,“你同我生气了?方才谢甄和公主的话你莫要搁在心上,我答应了要娶你,必然一生一世只对你一个好,不曾敢有旁的想法。”他赔着小心,谨慎地瞧着她的反应,若是有一点风吹草动定是要负荆请罪的。秭姜下定了决心同他发脾气,可如今全教他的温和说得讪讪的,不晓得怎么开口。仔细琢磨个来回,这事也不怪洛央,华容的个性总是温吞,必是得了谢甄的挑唆,才一门心思决定要嫁到洛府里来。她是柔弱,可还是个执拗劲儿,一旦决定了旁人没得劝,听闻圣上都被她说的动摇了,捉摸着赐婚的圣旨哪日下为好。何况,她被指给太子是公认的事,可前些天同洛央闹出那样的闲话,圣上定是要寻个机会早早地散开他们。这样一来,她同他,注定是有缘无分。她嫌弃地瞧了他一眼,“那旁人呢,就不会对你有想法?”洛央苦笑,她心思干净,对他又是一副志在必得的模样,旁人若是敢有一点的心思必是要大发雷霆的。瞧瞧,连他都被迁怒了,置身火中烤,甜蜜着疼。他捏了捏她的手,“阿姜儿,圣旨未下,咱们不能自乱了阵脚。谢甄也好,公主也罢,任她们万般打算,这赐婚的旨意不下也当是白思量。明儿待我下朝回来,再同你商议。纵使陛下下了旨意……我也自有办法,你莫要急躁。”秭姜瞧出来了,这人心眼坏透了,前头正正经经地同她说话,后头就是在取笑她。哪个急躁了,她又气又恼,恨不得寻了银针来将这人的嘴缝上才畅快些。也不同他搭话,一跺脚甩了袖子往院子里奔,身后的人赶上来,一把抱在胸前哄,“好了好了,先生不该同你玩笑……只是姜儿,你无须担忧这些,万事有我呢,总会解决的。”“怎么解决呢?”她攀着他的肩头,望着远处模糊的灯影,摇了摇头,“你能抗旨不遵么?那是抄家灭门的大罪啊!洛央……”他觉得难受,心头有些疼痛。这些都是他始料未及的,一路走来牵绊的事情少之又少,唯独这一件搁不下舍不掉,一心一意地谋划,到头来还是这般的纠葛。只怪他动作慢了些,十五年,大仇未报,天下未得。她虽然嚣张恣意,却是玲珑剔透,晓得在任何的境地里最大限度的保护自己,从不想如何去害人。他心疼她,长在后宫里,那起子后妃的手段没有沾染到,但成了一张满弦的弓,受惊的刺猬,声势唬人。也不过只那么一次,闯宫救他;那么一次,也就够了。她歪了头细细地瞧他,本是笑靥如花,不晓得怎的又阴云密布,嘀嘀咕咕地道:“准是你生得太好看了,如今被华容惦记上了……这人得多讨厌,我只是嫁个人罢了,恁的辛苦。可见你就是彻头彻尾的坏人!”洛央瞪她一眼,人已经进了屋,将怀里骄纵的美人安置在榻上,取了铜盆里干净的温水给她擦拭才道:“还记着仇呢?我是你一个人,谁也不给抢,来一个先生便撵一个可好?”“那谢甄呢?”她记恨了好些年。“谢甄?”洛央低着头望进她眼睛里去,笑道:“我为何娶她,你不晓得么?那时候还同我闹了一个月,好话说尽,怎么哄都不听。当初念在她是个聪慧的女子,果敢贤惠。我又一心要得谢怀登的大军,不过是权宜之计罢了。她那时也还是同意的,只要一个洛府姨娘的名号而已,事成之后,随她婚嫁。”他有些喟叹,“我原是有愧疚之意,想不到如今她却成了这幅样子,倒是个戚戚的妒妇,成日里琢磨怎么坑害人了。”洛央的婚配,由来是秭姜厌恶至极的。回回说到准得和他翻脸,她笼着袖子冷脸瞧他,“你们男人都是阳奉阴违的,嘴上说着不过是一场两厢情愿的交易,到底是还是成了夫妻。”她越气恼,他越开心,面上又不能表露出来,只是正经地同她解释,“好好好,我们男人都是坏的。我家阿姜儿最是好了,是个顶好顶好的美人花,先生一定要牢牢地藏在屋子里不能教旁人瞧见。”秭姜撇嘴,不屑一顾,“还是把你家的金屋娇藏得严实些,你们才是正经的夫妻,我呀,就是在你家屋檐下讨生的客!”他心底里欢喜的不能自已,小丫头明里暗里都是醋味,浓浓烈烈的在意。他俯下身子攥住她的手,深情款款地同她厮磨,“阿姜儿,我对你的心意还不明朗么,理那些不相干的人作甚?到时候按着约定和离便是,男婚女嫁各不相干。”他压低了声音诱惑她,“再者,我同她不是正经的夫妻……待到来日我娶你,你便晓得了。”可他有点不想等到来日了。一个男人向她表明心意,这辈子只得两个人白头偕老,私心里觉得很是满意。所以再缠绕于妾室小妻的事情上未免太过矫情,便不再理会。只又疑惑,看着他的模样还是不对劲,就好奇道:“你同她都是拜了堂的呀,当时那么些人瞧着呢,怎么不算正经的夫妻呢?那你们要做什么才算是夫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