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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拨云(1 / 1)

今儿天气好,难得明媚的日头,玉钩拽了两个宫女把未央台猗兰馆里的藏书全搬到院子东北角一处平石上晒。这丫头附庸风雅惯了,瞧着地儿好,命人在阴面拓印了晒经台三个字,赶巧了对着檐下匾文观妙,也算是相得益彰。

秭姜觉得有趣,带了红笺和新来的丫鬟砚盏,用一个檀木莲纹的小盒装了一匣子指头大小的珠玉,站在廊下朝着梁枋上金琢墨苏画的牡丹花弹着玩。砚盏是个行家,甭瞧着不善言辞,温温弱弱的,可准头极好,回回敲着明黄的花心。红笺不服气,连着弹了十来个没一处准的,仅剩的一个还弹在阑额上牢牢卡在金蟾透雕的雀替里,唤来个手脚利索的小太监爬到梯子尽头才给拿了出来,惹来一阵哄笑。

红笺被打趣的脸色发绿,瞅着砚盏也不那么友善了。直到人家道了个万福说一声姐姐恕罪,这方不甘不愿地哼了一嗓又笑了。玉钩远远地望过来,神情诡异的紧。

红笺和得着什么宝贝似的,神神叨叨地往秭姜跟前凑,兴冲冲地道,“姑娘,前些时候玉钩出了一趟宫,回来的时候魂不守舍的,时不时笑上一两回,您猜如何?”

砚盏是个寡言的姑娘,性子淡薄,成日里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这会子都好奇地扭脸看着她。秭姜的兴头也被挑起来了,托着腮静候长舌头姑娘的下文。

“奴婢那日寻了几个跟随的丫头来问,您猜怎么着,出宫遇上洛大人的车驾。这本也没什么打紧的,可洛大人身边跟了个公子,面生的很。生得虽然不如洛大人,但是性子很好,温柔如水,言谈举止得体的紧,也从不看轻下人。”红笺说得满脸兴奋,大大的眼睛里都是熠熠生辉的精光,堪比明媚的日头,低声笑得贼,“奴婢猜测着,八成是芳心暗许,咱们未央台留不住人了。”

玉钩停了手中的活计,绕过那处晒经台,气冲冲地过来拧红笺的嘴。红笺到处躲,可惜身上的伤还没养好,哪里是她的对手,被逼到一个角落里蹲在地上满嘴好姐姐的求饶,玉钩气,“嘴里没一处正经的,成天在姑娘耳边嚼舌根,烦死了!”

秭姜捏着一颗夜明珠丢着玩,想着能同洛央共车的身份应极是不简单,玉钩嫁过去也未必不好。她想的长远,就转头问砚盏,“洛央有提过那人么?”

砚盏回礼,“许是前些年外放的按察使乔维庸乔大人,如今归京述职,也就是前两日的事。”

红笺趁着空窜到秭姜身边,一边躲着气势汹汹的玉钩,一边扮个羞涩的姑娘模样,娇滴滴地拈个兰花指装腔作势,“哎呀,乔郎君是么,生得可真是玉树临风,温润如玉。奴家玉钩,这厢有礼了——”说完又躲,“姑娘姑娘,瞧瞧,脸红了!”

玉钩气得直跺脚,红笺笑,“姑娘,咱们好些年的主仆了呢?”一听就不怀好意。

秭姜瞥她一眼,故意逗她,“我怎生不晓得?”

红笺吃了瘪,瞧着玉钩乐不可支忿忿地道,“姑娘,您倒是帮帮玉钩这个长相思的啊。”

秭姜被她摇得脑袋发晕,“我怎么帮,打从第一回见面就问人家年方几何,有无婚配?你得问问玉钩同那位素未谋面的乔大人可同意?”

“这话好问呐,明儿您及笄,遇着洛大人就问呗。”红笺这回成了个女诸葛出谋划策,“玉钩心有所属爱慕人家乔郎君,做奴婢的能力有限,您得帮衬着呐,寻着洛大人问问,乔郎君可有婚配,可有对玉钩姑娘一见钟情?”

秭姜心里搁下了这事,未来得及搭话,砚盏适时地泼了冷水,“乔大人心仪华容殿下。”

院子里无人接话,玉钩脸色有些不好,讪讪地躲开了。红笺瞪了砚盏一眼,“心仪有何用,可惜得很,华容殿下心里头藏着大人。你说及笄了一年多了,圣上也没赐婚,指不定候着洛大人提亲呢。到时候那位乔大人也只能落个流水无情的下场。”

砚盏看了秭姜一眼又道,“洛大人心里自然不是华容殿下。”

红笺气得脸青,忿忿地道:“话左右都被你说完了,哪处还有个希望?这京城里哪家闺秀不心仪大人,偏生个个都得娶?人要是没着点盼头,在世上活着还有个什么意思?你也道大人心里头没有殿下,那便许乔大人心里没得玉钩?”

玉钩苦笑,“红笺你也不必这样,砚盏是好意,咱们做奴婢的心比天高最是要不得,一意孤行落得下场哪个好?至多不过是个妾,瞧着主母的脸色过一辈子,何必呢?只是一眼而已。无论是大人……还是乔大人,华容殿下配上都是极好的。何况大人虽得了甄姨娘一个妾,但是只和挚友一般相处,日后与殿下有情也算不得什么。是与不是,乔大人必然神伤……哪处有我的所在。”

红笺恼她不争气,指着她脑门教训,“我说你什么好,大人怎么同殿下……他二人见过几回,说过几回?论起情谊,咱们姑娘在府里,大人日日伴着,若是这般我才信呐!”

秭姜听红笺这般说,心思里的百般烦恼才好了些,欢欢喜喜地有种饮了蜂蜜玫瑰露的清香甜蜜。洛央待她与旁人不同那自然不能再好,她不喜欢谢甄便是有这般的想法。如同幼子与父亲相依为命,后来父亲娶了个继母,幼子想得并不是多一个人回来疼爱他,反倒是有人来将唯一的疼宠分走了。

虽说她同洛央并不是这种关系,但随他一处时洛央也不过是未弱冠的半大孩子。互相搀扶着一处长大,这种独特的相处模式哪能叫别人分享去。谢甄是个有心计的,一个有勇有谋的贤内助,她内心自然会有纠葛。何况洛央从未对她言明,她又碍于脸面不肯问,两个人就有种莫名的嫌隙。

红笺拖着玉钩到一处耐着性子地劝慰去了,秭姜左右手来回倒着夜明珠,回身问砚盏,“连大人心里有无华容殿下都知晓,看来洛央果真是看重你呐!”

砚盏俯身道了一句不敢,淡然道:“大人自然没有说过,奴婢也是据实揣测,郡主恕罪。”

秭姜摆摆手,模模糊糊地道:“论起恕罪也不是我,许是我当真身在此山中,不识真面目罢了。”想起那个人,她有眉眼骄纵起来,“当然事事怪他,恁的事情都不说,藏着一肚子弯弯绕绕,真是可恶。”

砚盏也轻轻地笑,“郡主也不必烦恼,大人如今居庙堂之高,诸事缠身。朝堂之争大人不忍郡主忧心,自然不肯告知。郡主心中再是清明,也绕不过大人刻意遮掩留下的幕帐,幕帐里自是风平浪静,歌舞升平;幕帐外剑拔弩张,时局紧张。大人既要在激流中维持目前的地位,又要适时的逆流而上。这其中的险险奴婢不说,郡主自然也是知晓的。大人顾念郡主,郡主顾念大人,奴婢们瞧在眼里,只是郡主只有保证自身的安稳,大人才有心思平息各方的不安分,扫出一片坦途。”

秭姜点头,后宫不比朝堂,女人们的斗争左不过尔尔,何况前朝的虎狼之地,头顶明镜高悬而已,她道:“我都晓得的,他不是好人,我难道就是?可见都不是个省心的。”

砚盏福了福身试探道:“圣上立了太子殿下,百年之后必然要御极。大人同太子的关系,亦敌亦友,时近时远。可太子是个耳根子软的爷,大人权势极大,自然要得罪好些人。虽说有诸位大人鼎力相助,但是都说是三人成虎,哪日殿下若是听信了竖子的谗言,狠下心来加害大人,那自然是防不胜防。”

秭姜瞥眼瞧她,“这是代你们大人传达的意思?”

砚盏不卑不亢,俯身请罪,“奴婢只是实话实说。恕个罪说,大人即便有这个意思也断然不肯教奴婢知晓,何况大人视郡主如珠如宝,自是不能委屈。郡主恕罪!”

瞧着这便也是洛央送进来的心腹,秭姜冷笑,“我是个身不由己的,横竖圣旨下来就得嫁到太子府里去。可惜事事有限,断然是不肯的,左不过这一条小命玉石俱焚!”

“郡主言重了,大人自然是明白的。大人不忍郡主受苦,郡主不愿大人必然一力担下。”

秭姜挑眉,“一力担下,笑话?圣旨呢,他也一力担下?这可是抄家灭门的大罪,我不介意陪着他一道去死,可他能甘心?若是不甘心……”出言便是大逆不道,“改朝换代么?”她抬眼瞧砚盏,眉目不明。

“郡主欲要知晓的事情不如寻个日子去问大人,大人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月影横斜,洛央代阅完两炉的奏章,恩康一字不落地将秭姜同砚盏的对话道个明白,洛央舒展眉目,“真是个好姑娘!”这一日的郁结烟消云散,当真是美人恩,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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