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央一甩衣袖回了帐子,易安伺候着换了衣服净了手,才沉着脸骂,“作死的东西,不晓得天高地厚的粗野莽夫,也不瞧瞧大人的身份就动刀子,胆大妄为。大人理应早早地处理了这等腌臜的畜生,何必留在这世上祸害苍生?也好替郡主报个仇解个恨!”
洛央端着杯子心里忖度着事,也没把他的话搁在心上,“你也道是个莽夫,时辰未到何必在意。今后多派些人手护着郡主,切莫教她与一二个丫头跟着落单。”他如今要顾及的何止一件两件的,珍之又珍,重之又重,当真心甘情愿。
秭姜回宫后听人谈起,前些日洛央同郭协又起了争执,却不晓得是何事,内心越发的不安。郭协是个吃人的魔王渴血的妖怪,洛央来大魏头些年在此人手里吃了不少苦头,年幼时母亲同她说了好些回。
本想亲自去问一问,今日好不容易等到下了朝,却听闻洛大人被人请走了。她欲随过去,那厢剪姈却匆匆而至。到了跟前福了福,止不住的笑脸,“郡主,皇后娘娘传您去坤宁宫一叙,且随了奴婢来吧。”
她内心一阵焦躁,得不着他的信又怕郭协那人又闹出什么幺蛾子来,只得让玉钩去探听消息,这边佯装着笑意随着剪姈往坤宁宫来。
远远地便能瞧着黄琉璃瓦的庑殿顶,一派庄严恭谨;离得近了,就瞧着菱花格窗下几个着着翻领半臂的宫女捧着青花山水纹的花瓶,折了鲜嫩的花枝缓步往东暖阁里去。
打小住的地儿,如今越发的心有抵触,能说的左不过及笄的礼,及笄之后的婚配,事事都不能称心还要赔着笑脸,做一副女儿家的娇羞模样,嬉闹玩笑心无芥蒂。
她心里惦着洛央,又念着偶有人传来的碎语。她也不晓得自己是怎的了,围猎那晚同他那样亲近。洛央劝她哄她,如小时候一般也没甚的区别,可她这些日总能念念不忘。到底是人长大的大了,想的事情也便是多了,听丫头们絮叨,难不成自己心里真的是惦记着他……哎呀,这可怎么成?可,怎么又不成!世上的男男女女,非亲非故,为何不可?她怕什么,她又担心什么?她闹不明白,想不透,只能在心里翻覆,愣愣地出神。待到剪姈瞧她看过来,她才故作平静地瞧着行礼的宫娥道:“起身吧!
转过木影壁,坤宁宫的总管太监平祥一路小跑颠儿到了跟前打千,满面春风,“奴才见过清河郡主,太子殿下正在同娘娘叙话呢,奴才伺候您进去。”
得了,今儿左不过又是同太子的婚事!
平祥见她未搭话,也不在意,许是兴奋劲儿过了头,一边引她往里头去一边絮叨,“方才太子殿下下了朝往这边来拜见娘娘,娘娘说是好些日子没瞧着,想念郡主,往后都是一家人了,得多聚聚才成。这不教剪姈去请了郡主来,共叙天伦呢!”
哪门子的天伦之乐?秭姜反感,心头火气大盛,如今这样的日子,人人都同她来道喜,什么不得了的大事?连一个太监都能把这事翻来覆去的念叨,烂在了嘴里似的,她冷哼一声,“平祥公公真是辛苦!”
平祥窒了窒,也不敢再搭话,触了洛大人心尖子的霉头可了不得。
门口有个六品的青衣宫娥打了帘子行礼请她进来。
迎面供着皇上今儿早上新赐的紫檀木金丝嵌玉如意,东西墙上各是一卷丹崖玉树和朱石鸳鸯,称在雕梁画栋之下,富贵里一派儒雅的气度。往内间进,紫檀雕丹凤炕上,皇后同太子一左一右倚着黄氆氇的软垫叙话,瞧着她进来就笑道:“哟,可算是逮着人了,日日瞧不着影子,身子大好了?”说完,对着和太子道:“你心心念念的姜儿妹妹来了,甭说母后不疼你。”
太子一身朝服未换,瞧着她满面温和的笑意,儒雅的书生,柔润的郎君,干干净净。看着她想起身问候,却被皇后狠狠的一个眼色给压了下去,老老实实地坐着同她招呼,“姜儿,你来了!”
三分的羞涩,三分的无奈,还剩着四分的畏惧,铁定是他母后给落下的。哪里比得上洛央……她这是在混想个什么劲儿?
秭姜耐着性子给两人见了礼,虚虚地坐上了剪姈搬来的圆腿杌子陪在皇后这边叙话,“前些日子受了风寒,今儿大好了。原想着出去散散病气,若是好了就来给舅母请安。可巧了,遇上了剪姈姐姐,就一路过来了,没成想太子哥哥也在。”
皇后笑,“你呀,成日里在屋子里头闷着,身子也不如以往了。邺儿天天跟本宫这念叨,若是去生怕扰着你养病,若是不去又生怕你赌气,左右为难。本宫着实瞧不下去了,听说你今儿出了未央台,这才叫你来解一解这个不成器的相思之苦。”
秭姜扮作个羞赧的模样对太子颔首,“劳烦太子哥哥惦念了,是姜儿的不是。”
郭邺连连摆手,少年郎君的青涩和怯意,不敢冒犯佳人,“本是我唐突了,想着你养病,又怕……今儿是托母后的福才瞧着了你。”连说句话都要看人脸色,半分自由不得。
她反而有些同情,柔声道:“太子哥哥说的这是哪里的话,不过回到这宫里呀,离着舅母近些,得了无上的福气,瞧瞧这病呐都不药而愈。”
皇后笑,“你个小丫头片子,嘴甜的和抹了蜜似的。本宫亲手养大的姑娘怎么也舍不得,便宜了你这小子!”她朝着太子瞪眼睛,又道:“日后你出了门嫁到了邺儿的府里,本宫也只能念着你瞧不着人,你们要是有心呐多进宫来瞧瞧本宫这个孤老婆子。”
太子接了话,“母后言重了,儿臣同姜儿日后必然将母后时时放在心上。”
秭姜笑而不语,皇后打定了主意要将她指给太子,左不过是念在她手里的那起子死物。太子御极哪能少了那些正儿八经的支持,章家要巩固势力,鲁国公嫡女的名号一出,少不得云集响应的,这等千般好万般得意的事情哪能放过,对了,她不过就是个孤女。太子倒是个仁善的人,对她一心一意的好,可惜母亲无福,去的又早,落到一个掌控欲极强的中宫手中,身不由己,和她一道全都做了权势的幌子,她有洛央相互,可太子呢,他不比她更是可怜?日后自身难保,大难临头谁还顾忌着谁?
温贤皇后饮了一口茶,瞧着太子的模样,年轻英俊的儿郎,端庄柔和的少年,只是这些都不该出现在一个监国太子身上。端着万分的小心,生怕在心上人面前出个岔子万劫不复,真是柔软的可笑,日后哪能制得住秭姜这个骄纵的丫头,还不是事事顺从?她虽是个母亲,但是家族的利益不得高过这些母子情深。
可太子一直是个软耳根子的,一心一意地栽在秭姜这丫头身上,娶了几房妾室面子上虚虚地应了,即使得了子嗣也不见得多喜庆。难道这辈子当真是个扶不起的阿斗,章家一门的荣膺单单靠他相助着实难成大器,寻个时辰早早地把秭姜嫁过去才好。只是,这丫头与洛央……前些日子派去一个宫人欲要唬一唬秭姜,洛央的反应有些过了,到底为了哪般?
“行了,日后你二人还不是嫌本宫这个老婆子,恨不得离得越远越好。本宫这话也就是说说,不过要是有了子嗣,少不得本宫倚老卖老时时领进宫来瞧瞧。”
秭姜羞红了脸,捏了帕子掩唇笑,“舅母……”
皇后伸手点她的额头,眼里竟是笑,“好啦好啦,本宫也不讨你的便宜了。后儿你及笄,当了本宫的儿媳,到时候看你哪头说去。”
她顺着话头扯远了,“后儿姜儿及笄,少不得舅母相助。听闻舅母为这事嘱咐了好些子人,费了好些子功夫,真是劳烦舅母了。父亲同母亲要是知晓了,定是要感谢舅母的大恩。”
温贤皇后点头受了,顺着她的话头唠叨着皇上的旨意,皇上的病情,偶尔又谈起复宠的庞妃约束不好宫人惊吓了她又失了宠,真是大快人心。太子默不作声,含笑在一旁想陪,皇后良久瞟了他一眼,心下不悦,这个不成器的东西!只得瞪了他一眼,话题又兜了回来,“日日想着你的姜儿妹妹,人真的来了怎的也不答话了?”
太子略显尴尬,回回遇上秭姜的事情便不知所措,“我……前些日子送你的兔子,可还喜欢?”情窦初开的郎君,小心翼翼。
秭姜颔首,“姜儿极是喜欢,又生怕养不好,便是请教了师傅这才照顾的仔细些,多谢太子哥哥!”
太子笑了笑,“……姜儿妹妹请用茶。”他觉得同她在一处便是大幸,哪怕无甚可说,偶有闲暇相伴左右也是极好的
温贤皇后听着二人对话极其不安,太子不争气,秭姜也是个浑不在意的,这样下去可怎么是好,一个性子张扬,一个温吞,何时方能成其好事?真是愁煞人!
皇后放下茶杯看着秭姜嘱咐,“后儿个你及笄礼之后,本宫要代皇上入太庙秋祭,斋戒七日,自然是无法照顾你;洛大人近日政务繁忙,常不归家,你一个人在宫内未免孤寂,倒不如随邺儿回府,也好有个人照应,本宫自然安心!”
秭姜领了旨意道了一声有劳太子哥哥,太子喜上眉梢。一个白瓷壶斟的茶却是两下味道,他心中无比的欢喜,稳住了心神,平静地饮了一口茶,入口生甘;秭姜却是心中烦恼,入口苦涩,一个成年的姑娘到别家男子府中小住,是何意思不言而喻,这可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