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美穗又见到冯玉祥,当即出发去见陆建章,行程中,冯屏退左右,问道“弟妹,你打的什么主意?”
美穗摇头不语。
冯道“不瞒你说,我昨天已经私下找过陆处长,振青的事,他是坚决不肯松口的,哎……他啊,杀人已经杀红眼了,要不是因为振青地位不低,恐怕昨天就会当场处决了”
美穗感激地望着冯,道“冯大哥,我要谢谢你,担着结交革命党的罪名,去为振青求情”
冯摆手道“别提这个,我和振青结义一场,为他求告全是小事,说实话,只要他无恙,我就是一死也不足惜,可是,这没有用啊!弟妹,怪我无能啊!”
美穗道“冯大哥,你千万不要这么说,振青他真是幸运,能有你这样一位大哥”
冯叹道“你今天见处长,我料,是不会成功,但愿我料得不准,总之,不论成不成,你都要做好心理准备,万一他对你动了杀心,你就赶快把自己是日本人的招牌亮出来,他不敢对日本人怎么样,记住了吗?”,美穗点头答应。
陆建章一身戎装坐在他硕大的办公桌前,手中正捏着一杯茶,屋内温暖无风,茶水的热气从杯盖一侧冒出,直溜溜地蒸腾而上,丝毫不乱。陆建章脸色不大好,他鹰视着冯玉祥,道“我昨天怎么说的!你往心里去了没有!”
冯垂手站立,道“处长,我和朱事美的关系,我昨天都向您交代了,您即使要治我的罪,我也不后悔,我之所以今天擅作主张来求见,是受人之托,外面那位,是朱事美的妻子,求您见见她吧”
陆发出愠怒而低沉的声音,道“长脑子的都知道离革命党远远的!你怎么就是不知道死活轻重!一而再再而三往火坑里跳!今天又弄来这么个女人,你怕别人不知道你跟革命党连连着吗!”
冯道“处长,忠义不能两全,这道理我知道,可我今天来,不是来求您收回成命了,我只想说,革命党也是人,也有妻儿老小,只求您动动恻隐之心,听听这个女人怎么说,行吗?求您了,处长,您受我一拜!”,冯说着就跪了下去。
陆闭上眼睛,长叹一气,道“疯了!疯了!我真不知道,你爹娘怎么生了你这么个东西出来!”
冯叩首不起。
陆道“你不但不忠,你还不孝!你记着,我是替你爹娘受你这一拜!下不为例,永远不许你再跟革命党扯到一起,否则,我绝不饶你!你滚出去,把那个女人叫进来”
美穗有些紧张地走进陆建章的办公室,冯玉祥在外面带上了门。
美穗脸色红红的,慌忙给陆建章鞠了一躬,陆抬起眼皮,道“你就是朱事美的老婆?”
美穗点点头,把一个布包裹恭恭敬敬送到陆建章桌上,道“处长大人,这是我家的一点心意,请您收下吧”
陆用两根手指一层一层慢慢夹开布包裹,里面露出了面额不等的一大叠银票,陆嘴角一翘,又慢慢把布包裹包上了,道“人们叫我什么,想必你也有所耳闻吧?”
美穗点点头,道“听说过一些”
陆道“我抓革命党,就像猫捉耗子,你说,猫要是捉到了耗子,会不会放了耗子?”
美穗摇摇头,道“您不会”
陆慢慢摇头,道“不不不,不是我不会,是任何人在这个位置,都不会,尤其是对朱事美这样的革命党——匪——首!”
美穗有些倔强地抬起头,道“他不是匪,他是个热爱国家的人”
陆背着手在屋里走动,冷冷道“热爱国家吗?不是吧?我看这些人就是热爱权力而已,革命党么,说白了,就是群祸国殃民的乱党,孙文这个人,为了攘夺权力,他演词煽乱,鼓吹造谣,残害同族,搞乱国家,然后呢,趁乱取权!哼,真是无所不用其极,大总统为了国家利益,跟日本人周旋力争的时候,可孙文却为了造反,想把满洲权益拱手送给日本人,大总统说得没错,孙文这是欲引外兵乱国,不是吴三桂第二是什么?孙文是汉奸,朱事美能爱国吗?革命党爱国?天大的笑话!”
美穗听完后,心中原有的紧张感顿时褪去,她的脸又恢复如常,呈现出那种她常有的活力,她道“处长大人,您想要什么呢?”
陆建章心中怦然一动,回过头来,不无好奇地端详着眼前这个姿色动人、容貌姣好的女人,陆建章也算是北洋元老,他纵横北洋这么多年,什么女人没见过?可说实在的,这种气质高贵、别有风韵的女人,他还真是头一次遇到,而且,她还有那些庸脂俗粉所永远不可能有的——倔强。
陆建章饶有趣味地笑道“这年头,家里要是出了个革命党,就算是三亲六故,也是躲还来不及,要知道,那可是勾连的罪名,一样杀头,即使是至亲,生死之下,还有什么比活命更要紧的呢?我倒很想知道,你怎么就胆敢以身犯险,拼了命去救一个革命党呢?”
美穗道“他是我的丈夫”
陆建章问道“就这么简单?”
美穗大大方方一点头道“就是这么简单”
陆建章问“一个顽固不化的革命党而已,世上奇伟男人何其多,他如何值得?”
美穗道“你们怎么看他是你们的事,对我来说,他就是我头顶的天”
陆建章愣愣地盯着美穗,半晌才缓缓点头,问道“说吧,你想要什么?”
美穗道“我想要处长大人放了我丈夫”
陆建章沉思着坐进皮椅中,对着桌上的军帽发愣,没错,跟奇功一件比起来,任何事显得毫无诱惑力,他摇头道“这不可能”
美穗大胆直视着陆建章,道“我知道您有这个权力”
陆建章还是摇头,道“他的罪,必死无疑,我对革命党向来不手软”
美穗听了,一颗心登时堕入深渊,脸上已有她怎么也掩盖不住的死灰色,她的喉头艰难地动了动,道“那我想知道,处长大人能给我什么?”
陆建章道“我可以让他临死前再见你一面”
美穗眼中闪着泪光,颤声问道“那么……什么时候?”
陆建章道“今天下午吧”
美穗眼中的泪流了下来,就像不枯的泉水,她道“好,您可以得到我的身体”她闭上了眼,睫毛在不停颤动。
陆建章怔怔望着美穗,突然大笑起来,感叹地摇头道“你可真是个奇女子,算卦的对我说,奇异之人,不可得罪,你就是奇异之人,你出去,把冯旅长叫进来”
美穗闻声,默默鞠一躬,擦着眼泪走了出去。
冯进办公室,带上了门,陆建章把一夹子公文摔到桌子上,怒道“那是个日本女人!你事先怎么不告诉我?”这年头,北洋之内,但凡涉及到日本人,就是天大的事,谁都不敢掉以轻心,陆建章也不敢,外事失当,袁世凯是会砍你脑袋的!
冯道“处长您消气,我是怕您不见她,所以隐瞒了,您……是怎么发现的?”
陆道“我连这个都看不出来,那我真是白活这么多年了,东洋过来的人,穿着上就透着股新鲜,她一开口说话,我就知道是日本人,你听着,你给我离日本人远着点,日本人没什么好东西”,他说着这个话,心里却立马举出一个例子反驳了自己,那就是美穗。
冯道“自然,我恨日本人入骨,您是知道的,可这个女人不一样,她完全是为了朱事美”
陆道“你们为了那个革命党,可真是够煞费苦心!”
冯忙道“恕属下冒犯,我是为了一个兄弟,绝不是为了一个革命党”
陆建章瞥冯玉祥一眼,道“有什么区别吗?”
冯道“有”
陆建章“哼”了一声,道“我告诉你,这世上,都是唯利是图的人,亲兄弟都不一定靠得住,还结义兄弟?全是放屁,这些扯淡的事你也信?你呀,不在你那些‘兄弟’身上留个心眼,早早晚晚要吃个大亏”
冯斩钉截铁道“朱事美不一样”
陆建章道“哼,这也不一样!那也不一样!什么一样不一样的,反正明天都是鬼了”
冯大惊道“明天?!”
陆道“怎么,嫌慢了!?”
冯怔怔无话。
陆嘲弄地一笑,道“这个革命党本事倒不小啊,煽乎得你们一个个拼了命保他”
冯刚想说什么,陆直接压断他的话头,厉声道“不用再说了!看在是你求情的份上,我才允许这个日本女人来见那个革命党最后一面,记着,这是最后一次,关于革命党的事,我同样最后再警告你一次,你是大总统麾下的北洋将领,是一旅之长,永远不要把政治跟儿女情长混搅一起,也永远不要把政治当成儿戏,你好自为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