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南谷的这份担忧已是多余，不出几呼几息的时间,厉权川又从海面上冒了出来,手里却牢牢抓着一条近数百尺大小的银鱼,随后往地面上重重一抛。
水珠霎时四溅，章弘看着还在活蹦乱跳的鱼连声赞叹起来：“好！好！好！果然是英雄出少年！”
寒霜伴随着薄雾逐渐在丛林间弥漫。
一点莹光从林中升起，紧接着是两点,三点......
天色渐浓，灵气隐现,待到凝聚的露水从枝头滚落下来时,姬灵渡轻挟了一片树叶,这才将这些水珠一颗颗收集了起来。
南石海极为庞大，地域覆盖了将近数百万里,事实上靠着海边的村落并不只有一处。
这宜永坡同样也是紧靠着南海,虽然不像南石村有一处独自的庙宇，但还是有不少人在家供奉着神像,日日焚香祈神,亦是极为虔诚。
不同于其他祈神的凡人,宜永坡的丰天佑之所以日日跪拜神灵，不是为了他自己，而是为了他常年卧病在床的妻子柳诗蓉。
这丰天佑与柳诗蓉,郎有才,女有貌,本该是一对极恩爱的神仙眷侣。
然而好景不长,柳诗蓉才嫁过来没几个月便病倒了,这一病便是一病不起，不仅常年卧榻在床，甚至还时常口吐白沫，观那可怖形容，竟似中了什么了不得的外邪。
如此这般一直拖着，已经足足有了数年之久。
如同往常那般，丰天佑举香朝神像拜了几拜，望着远处幽幽一叹。
寒意突然顺着冷风潮水般席卷而来，丰天佑莫名愣住，在将窗户关好后，才将书卷摊开来，内室倏地传来一阵阵沙哑而粗粝的声音。
“水...水......”
哐哐当当的，只见病榻上的女人扯着嗓子，瘦骨嶙峋的手指着不断往外摸索，一旁摆着的水壶被碰撞得摇摇欲坠，眼看着就要摔落成碎片。
“诗蓉！”丰天佑赶忙放下书凑了过去，才拎起水壶便皱起了眉，水壶里竟是空空如也。
倒是摆在一旁的瓷碗里不知何时起多了半碗水，一泓液体寂然无波，清澈至极，丰天佑也没有多想，只以为是前些日子剩下的，见病榻上的妻子催促的愈发迫切，也顾不得去重新烧水，赶忙端起碗将水给柳诗蓉慢慢喂了下去。
也是神异，柳诗蓉在喝下那半碗水后不过几炷香的时辰面色便渐渐恢复了以往的红润，再过了几日后，竟是直接能下地行走了。等到几个大夫来看过之后，也全都对此啧啧称奇。
神明显灵了！丰天佑大喜之下，一面敲锣打鼓的设宴庆祝，一面赶忙朝着家中神像又拜了几拜，无形之间，从他头顶升起的白雾愈发浓郁了几分。
有了柳诗蓉这个先例，一传十十传百之下，宜永坡的村民也跟着荀文一样日日在家焚香祈神来，面上极为虔诚。
“你在看什么？”
州平山神走到姬灵渡身旁，才运起神识，负在背后的双手一紧。
即便是再如何信奉神明，但虔诚到这个地步绝对不寻常。州平山神皱眉，一个尚且如此，但一群人都这样……
州平山神盯着站在一旁的姬灵渡，面色突然严肃了下来，伸出手一把就要攥紧姬灵渡的手腕：“你是不是……”
还没触碰到时便被一道无形的墙壁挡了下来。
气氛一时有些凝滞。
“抱歉，”州平山神收回手讷讷道，“我只是不想看你走上邪路罢了。”
无数凡人的意念正顺着燃烧着的香火源源不绝的传递了过来，或悲，或喜，或哀……
姬灵渡微微转过身遮掩住了眼底的神色：“我自有分寸。”
姬灵渡视线离开宜永坡落回到南石村所在的地方，在绣有“大楚”二字的旗帜上不动声色的流转了片刻，又慢慢移了开来放在了远处的凡人身上。
树木从山上被一批批的砍下，又被一批批的运到海边造成船只。
从早到晚基本上就一直没有停下来过，每个人脸上全都透着麻木不堪的疲惫之色。
“快点！没吃饭呢？”
“一个个干什么吃的？手脚麻利点！都动起来！”
南谷身着蟒袍锦衣，洋洋得意地四下巡视，一路走来头颅高昂，但凡看哪个不顺眼了，直接一鞭子甩过去，直抽的众人皮开肉绽，血流满地。
州平山神随着姬灵渡看去，不由摇头感叹了下：“现在这世道当真是小人得志，民不聊生。我等身为大楚国的神灵，职责虽为维护地域的平静。但楚王既然是一方国君，集聚一国气运于一身，即便是这般横征暴敛，我等也无法出手干预圣旨。”
不同于其他疲惫不堪的人，厉权川扛着粗壮的树干来来回回一天，甚至还面不红，气不喘的，在一众人群之中瞬间显得有些特立独行了起来。
章弘点了点头，想不到，厉权川这小子不仅水性极佳，而且浑身上下还有一把使不完的力气。在一旁观望过后，章弘心底愈发满意，隐隐有了决断。
潮水一波接一波席卷过来，溅起千层浪花。
或许是因为临时起了狂风骤雨的缘故，下水寻找异宝的众人无一不是灰着脸两手空空的回来。
至于厉权川所在的另一头，才搜寻了没多久，在海底看到来人后，厉权川不由目光闪动：“碧娥！”
碧娥咬住嘴唇靠近过来，突然塞了一张纸条在厉权川手里。
几个字跃然于纸上，很快又消失的无影无踪。
——千万小心，不要相信那位神灵大人。
神灵……厉权川心头巨震，死死盯着纸条，怎么会？莫非这世界上当真有神灵的存在？
碧娥品性纯良与他相识多年应该不会骗他，厉权川转念一想，是了，大千世界无奇不有，既然他先前都已经亲眼见到过妖怪的存在了，那怎么可能又会没有神灵的存在呢？不过纸条上写着的让他小心又是什么意思？更何况，他分明从未见过什么神灵大人。
一道霜雪似的身影倏地在脑海内浮现，厉权川哑着嗓子：“碧娥，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许久没得到回答，等厉权川再抬头时，水波荡漾间，早就不见了碧娥的人影。
一炷香渐渐彻底燃尽，老村长哆嗦着嘴唇：“大...大人，这么久了，是不是该让厉权川他上来了？”
“怕什么？死不了的，”章弘指了指系在船尾上的麻绳，“没看见这根绳绑着吗？倒时候厉权川那小子要是撑不住了，直接给他从海底拉上来不就行了？”
“可是......”众人欲言又止。
哪有人能在水底呼吸这么久的，即便是水性再好的人也经不起这般折腾啊。老村长看着深不见底的海面暗自在心里叹息了一声。
就在不少人忧心忡忡的同时，一道巨大的哗啦声传了过来。
众人循着水声齐齐转头看去。
只见厉权川精赤着上身从水底钻出，随后又身手矫健地沿着梯子爬上了船甲，肩上似乎还扛着一石块模样的玩意儿。
众人定睛看去，那竟是一只极为庞大的石蚌。
石蚌通体如墨，重若千斤，放下来时整艘船都给压的沉没了几分，十数身强体壮的官兵都没能将其搬起来。
等将蚌壳好不容易撬开后，只见数粒圆滚滚的珍珠在众人视线下散发着奇异的光华，哪怕是最小的珍珠也有龙眼那般大小。
“妙！妙啊！”看着眼前这一堆闪烁着异光的奇珍异宝，章弘捋了下胡须，眼里顿时射出一道亮光。
待到厉权川好不容易从海上回去时，水云庙内早已有人在了，甚至还是厉权川认识的人。
“神灵在上，”南谷点燃线香，走上前拜了一拜，虔诚道，“多亏了神灵大人您在天保佑，小的这才有了今日的成就。”
这么多年过去，时不时的来水云庙里上炷香已经成为了南谷的习惯了。南谷日子过得舒爽，心下也愈发畅快，想起数年之前的情景，不由又多念叨了几句，随后又忍不住嘿嘿一笑：“想不到多年前向神灵大人许的祈词现在真的应验了，厉权川那小子现在越来越倒霉，本事再大又如何，哪怕捅破天现在还不是得看我的脸色……”
香火升起的白烟依旧在袅袅娜娜。
南谷趴在地面上不断弯腰磕头时，没有发现的是，在庙宇外头厉权川面色早已深沉如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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